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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真娘摆手道:“我没事,如今家里乱糟糟的,顾不上这些。你来的正好,你姐夫在书房有话要问你。”

云娘觉得内心一片哀凉,该来的终于要来,她轻轻嘱咐富真娘道:“姐姐好好歇息,等我和姐夫谈完了,再与你抓药。”

冯京原本在书房习字,看到云娘来了,咳嗦一声放下手中的笔:“三娘来了,是陛下有什么旨意要传达吗?”

云娘摇头道:“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冯京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皱眉道:“胡闹,这是什么时候,你还要落人口实,不管不顾往这里跑。”

云娘像是不认识这个人一般,凝视他良久,突然道:“姐夫可知道什么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冯京的眉头皱得更深:“三娘,你要说什么?”

云娘自失一笑:“我幼时随爹爹游宦江南,在杭州碰到一个卖水果的商贩,他卖的柑橘,外表又红又滋润,像宝石一样,漂亮极了。虽然价格很高,我还是缠着爹爹买了许多。可是回家后剥开皮,里面的果瓢早就干得像破絮了。我当时气愤极了,上街去找那商贩理论,你猜他怎么说?”

云娘不等冯京回答,自顾自说道:“他说,我们不过一个愿卖,一个原买罢了,如今欺世盗名的太多,那些腰佩虎符、手握兵权之人,难道真有孙、吴的才略吗,那些居于庙堂之上,峨冠长绅的士大夫,果真能建伊、皋之业吗。盗起而不能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弊而不能理。为什么偏偏要揪住我卖的柑橘不放?”

“我当时年幼,只当他是无理取闹之辞。如今看来,竟是我错了。朝廷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何其多。”云娘语气突然一顿,提高了声音问:“姐夫,郑侠的流民图,是你派人盗去的,又偷偷递到御前的吧。”

冯京面色突然变得灰败,喃喃道:“原来陛下已经知道了。”

云娘叹息一声,放缓了声音:“姐夫是我儿时最敬仰的人,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

冯京早已镇定下来:“王安石行新法,天下苍生皆受其害,陛下又执迷不悟,我便借郑侠之手,逼他辞相又如何?”

云娘扫视这书房中的陈设,这龙香剂是油烟入脑麝金箔制作,一两可值万钱;这碧云春树笺原是宫中御用,寻常士大夫家亦不易得,这曜变天目油滴盏,一只可抵中人之家半年之费。云娘不得不佩服冯京的眼光,这些器具乍看雅而不奢,并不惹眼,但只有细细算来,才会知道这些看上去的雅致要耗费多少银钱。她突然想到自己亦曾到过王安石的书房,与之相比实在寒酸无品味,茶具便是连一套也配不全。她终于冷笑道:“姐夫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在原籍江夏置良田上千亩,每逢灾旱之年,便纵容族人放高利贷,大行兼并之事。在扬州、江宁任上,广收贿赂,包庇同党,还要在这里大谈为了天下苍生,不觉得可笑吗?”

冯京此时失去了一向冷静自持的风度,提高了声音道:“我不过是为了自保。我出身寒素,自幼苦读,费尽心力才爬到此位,朝中各种关系都需打点,处处都需要银钱,种种艰辛,又岂是你们这些官宦之后能体会?吕惠卿是睚眦必报之人,早就对我不满,我若不先动手,他也必定会拉我下马。王安石说我任参政不过是充数,从来不将我放在眼里,可我是本朝三元及第,论文采、论能力,样样不后于人,为什么不能做宰相?世事如棋,仕途不过一场豪赌,我千算万算,原以为陛下会畏惧天变,废黜新党,可我还是低估了陛下对新法的执念。事已至此,认赌服输而已。”

云娘淡淡一笑问:“姐夫做官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