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点头,低声道“陛下挂念本生,诏命议崇奉濮安懿王之礼,我和永叔商议,想要效汉宣、光武故事,让陛下称濮安懿王为皇考,《仪礼》和本朝《五服年月敕》皆有明证,这也是帮陛下了了一桩心愿,彦国兄以为如何?”
富弼摇头道:“稚圭此言大谬,《仪礼》云: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服。这只不过是为了行文方便,泛泛而论,并非确指。至于汉宣、光武称其父为皇考,汉宣帝为昭帝之孙,以孙继祖,自然可以尊其父为皇考,但终究不敢尊其祖为皇祖考。光武帝起自布衣,名为中兴,其实可以算得上创业,虽自立七庙,犹非太过。今陛下为先帝之养子承继大业,国无二君,家无二尊。先帝对你我皆有知遇之恩,如若尊濮王为皇考,与本朝历代帝王并列,将置先帝于何地?”
韩琦皱眉道:“彦国兄此论太过了吧。先帝名位已定,陛下为先帝嗣子,早已是公认的事实,所以陛下对太后至今孝养不缺。现在濮王已逝,陛下不过是想要崇奉本生,尽一份人子的孝心,又有何不可呢?”
富弼坚持道:“事关国本,安可含糊。设使先帝尚御天下,濮王亦在世,命陛下为皇子,不知称濮王为父还是为伯父?若是先帝在称伯父,先帝殁称父,稚圭此论不就根本立不住脚吗?若陛下问起我的意见,稚圭可直言告之。”
韩琦哑口无言,沉默许久方道“彦国兄的意思我明白了,定会如实转告。”又叹道:“庆历新政时,彦国兄上当世之务十余条及安边十三策,我亦深受启发,上《论备御七事奏》。当时我们合作无间,力更天下弊事,虽屡遭小人馋陷,但我始终把您和希文视为榜样,从来没有退缩过。而今彦国兄一心求去,是对朝局失望了,还是不愿意再和我合作了呢。”
富弼亦十分感慨“我亦十分仰慕稚圭当年的风采,为谏官诤言谠议,片纸落去四宰执,为将军铁骨铮铮,令西夏胆寒。稚圭敢于任事,不怕担责,我自愧弗如。只是为宰执之后,未免独断了些。三丁一勇之事,不经枢密院直接下诏,仁宗时的谏官,已经去了大半,我听闻因濮议一事,君实、献可、尧夫都要求去,若真如此,台谏空矣。这实在不是宰相持国之道。”
韩琦默然,人都说富弼谨慎,在他看来,不过是胆怯罢了。就像扶立今上一事,富弼借口服母丧,避之唯恐不及,还不是怕站错了队,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自从庆历新政失败以来,富弼的暮气越来越重。顾忌也是越来越多了。
大约是感到气氛有些尴尬,韩琦开口道:“彦国兄,你我宦海浮沉多年,也该明白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一旦选择,就没有回头之路。”许多话他对老友也不便明言,自从保举赵曙为太子开始,他就注定了与赵曙行在一条船上,官场如战场,成王败寇,落子无悔,容不得半点软弱与迟疑。
富弼叹道:“先帝在位时,朝堂上虽有争执,但大都就事论事。而今党争日起,大臣之间相互倾轧,打击报复,渐成常事,长此以往,非社稷之福。我如今去已决,致仕是早晚的事。愿稚圭善自保重、好自为之。”
言罢,富弼转头看向一旁侍候的老仆:“我要的二陈饮怎么还不上?”
点汤既是送客的意思,韩琦觉得自己还是知趣些好,忙起身道:“不必叨扰了,时候也不早,我就此别过,彦国好好保养身体,改日我再来拜见。”言罢告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北宋版的大议礼——濮议开始了
第16章 恐随春梦去飞扬
这天散学后,保慈宫来一名内侍,说是奉太后之命,传富云娘去问话。
曹太后的祖父是国朝有名的大将曹彬,她本人曾经指挥若定平宫内叛乱,深得仁宗敬重,在朝野上下素有贤名。赵曙即位初期,因为身体原因,曹太厚曾经短暂垂帘代理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