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元节还有几日,一直在养伤的祝雁停闲不住,找人要了些竹枝、白纸和绸布的,从早起就靠在床头扎花灯打发时间。
珩儿清早过来,萧莨处理政事,他坐在案边练大字,只眼睛时不时地会往祝雁停那边瞟,对祝雁停手里的东西十分好奇。
看得久了,萧莨轻敲案板,低声提醒他:“用心。”???
小孩立马坐直身,不敢再东张西望。
萧莨的目光淡淡扫过去,祝雁停正抬眼,与萧莨笑了一笑,萧莨没理他,垂眸继续看手里的文书。
祝雁停不以为意,专注手下的活。
他倒是不会这个,从前在王府里只见过那些下人扎,有一回起了兴致,随口多问了几句,只大致记着要怎么做,反正是消磨时间,就当练手了。
珩儿写了一个时辰的字,手腕酸痛时终于得到萧莨应允可以休息片刻,小孩从椅子上跳下去,三两步跑去祝雁停身边,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问出了憋了一个早上的问题:“这是什么呀?”
“花灯,珩儿想要么?”
小孩皱了皱鼻子:“我见过花灯的,不长这样,这个好丑。”
祝雁停尴尬道:“我手笨,不太会做这个,勉强有个样子就行,你别太挑剔了啊。”
“那这个是给我做的么?”
“嗯,”祝雁停说着又看萧莨一眼,压低了一点声音,与珩儿眨眨眼睛,“也给你父亲做一个。”
小孩小声嘟哝:“这么丑,父亲才不会要。”
祝雁停哼笑,你个破孩子,一点面子都不给你爹。
晌午过后,珩儿睡了一觉起来,祝雁停扎的花灯才终于能看出点样子,是个鲤鱼形状的,绘上颜色后,祝雁停自个瞧着还不错,心满意足地将之塞进珩儿手中:“送你。”
小孩一脸嫌弃:“……不好看,我不要拿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你这孩子真是,小小年纪还学会虚荣了,可你爹我只能将花灯做成这样,你就勉为其难拿着吧。”
小孩低了头,郁闷地拨着手里的花灯,手上力道重了些,没拨几下那灯的后半部分就散了架,珩儿一脸无辜地望向祝雁停:“坏了。”
祝雁停:“……”
萧莨搁了笔起身过来,默不作声地将花灯接过去,三两下全部拆了,手指快速抡着竹枝,该剪的剪,该折的折,搭出架子,再重新贴纸上去。
他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虽也是第一回做,却十分熟练。
珩儿大概没想到他父亲还会这些,惊讶得看直了眼。
祝雁停目不转睛地看着萧莨,心头微酸,他都差点忘了,从前萧莨最喜欢的消遣,就是躲在屋中做这些手工活,可如今,自萧莨回到这里这大半年的时间,他还是第一回再看到萧莨做这个。
他没这个工夫,也再没这份闲心了。
不出两刻钟,萧莨就已将花灯做好,依旧是鲤鱼形状,又拿了笔沾了颜料,随意几笔绘色,勾勒出栩栩如生之态,点睛之后,将之递给珩儿。
珩儿满眼都是对他父亲的崇拜:“这个花灯好漂亮!”
“嗯。”萧莨的神色依旧淡淡,摸了一下珩儿的头,又回了案边去。
珩儿提起手中的花灯给祝雁停看:“这个好看的!父亲真的好厉害!”
“是好看,”祝雁停回神点点头,叹笑,“珩儿喜欢就好。”
那之后祝雁停倒当真对这活上了心,回忆着先前萧莨做时的步骤,重新上手,愈加专注,在日暮之前,又新扎了三个花灯出来。
他在这方面还有些天赋,虽不及萧莨做的那个好看,但已经算是十分齐整了。
祝雁停将其中两个递给珩儿,叮嘱他:“蝴蝶的,送给你莹姐姐,蜻蜓的,送给你玒哥哥,你记得拿去给他们,不许一个人独占。”
“噢,那这里还有一个呢?”珩儿指着那个枫叶状的花灯问他。
“给你父亲的。”祝雁停小声道。
珩儿回头看萧莨一眼,萧莨低了头正在写东西,似未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入夜之后,祝雁停将那枫叶状的花灯挂到窗边,点上烛火,柔和的光晕逐渐散开。
祝雁停怔然看着,一时有些晃神,当年、当年他与萧莨认识,就是因为在上元节的灯会上,萧莨送了他一个这样的花灯,那盏灯后头一直挂在他房中,每夜都会点亮,伴着他入眠,直到他嫁来国公府,才将之收起,再后头便找不到了。
萧莨从公文中抬头,目光落至窗边的花灯上,微微一滞。
祝雁停敛回心神,轻声问他:“上元节的花灯会,今年还办么?”
安静一阵,萧莨淡声道:“不办了,世道不太平,没人有心情玩这个。”
祝雁停有一点遗憾:“那些小孩子总还会想玩的,……也罢,世道这么不太平,即便办了,你大概也不会让珩儿他们出府去看。”
相对无言片刻,祝雁停的声音更低:“这盏花灯,你要么?这是我做得最好的一盏……”
萧莨又看了一眼那花灯,眸光中似有什么情绪倏忽滑过,他收回视线,继续看手里的公文,没再接话。
等了许久,祝雁停心中一叹,果然还是不要啊。
上元节无声无息地过去。
十五之后,萧莨又开始早出晚归,有时甚至要与人议事到亥时才回,祝雁停心中隐约有担忧,这一南下,虽说他万分相信萧莨,可总保不准有万一,毕竟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又能说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