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故意在逼他,是要看他们到底谁会先心软。
申时二刻,祝雁停走上城头,黑压压的戍北军已至城下,在距离城门外不过四五百步开外的地方排开阵势,寒风中飘展开的旌旗上是刺目的血色“萧”字。
祝雁停轻眯起眼,目光锁定在正前方那高骑在马上、一身戎装的萧莨身上。
这是第一次,他亲眼看到这般模样的萧莨,祝雁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隔得太远,他看不清楚萧莨脸上的表情,但笼罩在那人身上挥之不去的冰霜寒意,却似比这数九寒天还要更冷一些,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祝雁停的手搭上墙头,刺骨寒意让他此刻分外清醒,他不能退,无论如何都不能。
一旦城破,他所做、所图谋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兄长会死,他未必就不会死,即使萧莨愿意放过他,其他人呢?其他人能放过他吗?一个被冠上通敌叛国、谋朝篡位之名而被赶下皇位之人身边的走狗,他凭什么活着?谁肯让他活着?
他确实后悔过,这几年他无数次后悔,想起萧莨想起他的孩子,却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到今日他已再无回头路了。
深吸一口气,祝雁停沉声吩咐跟在身后的阿清:“去将珩儿抱来。”
阿清想劝他,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口,领命下去。
一刻钟后,阿清抱着珩儿回来,小孩已经哭晕了一回,整个人都蔫蔫的嗓子已完全哑了,祝雁停将孩子接过,低头亲了亲他,轻声喃喃:“宝宝别怕,爹爹不会伤害你,别怕……”
他将珩儿抱上墙头,从身后揽紧他,冷冷抬眼望向前方。
几万人的战场之上此刻却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萧莨猛攥着缰绳的手用力收紧,耳边唯有自己剧烈起伏的粗重呼吸声,血气不断上涌,从心口蔓延开的愤怒与痛意烧得他的双瞳一片赤红。
片刻后,萧莨一夹马肚,纵马上前,冲城门下狂奔而去。
祝雁停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将珩儿抱得更紧,他不知道萧莨要做什么,可若是这样萧莨依旧不肯退让,他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萧莨不可能不顾珩儿下令向城门开火,他也不可能当真对他的珩儿做什么,他们都在逼着对方先低头。
至城门下,萧莨猛地收住马,在烈马嘶鸣声中抬起头,时隔三年,又一次望向近在咫尺的祝雁停。
对上他冰冷彻骨的双目,祝雁停的心尖一颤,密密麻麻的刺痛袭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城墙之上陡然射出一支冷箭,祝雁停倏地瞪大眼,偏头厉声喝止:“住手!”
意图偷袭萧莨的兵丁在最后关头手一颤,射偏了箭,但那箭头依旧从萧莨的右肩上钉了进去。
祝雁停目眦欲裂,萧莨却似全无感觉一般,不眨眼地抬起手,将箭生生拔出,鲜血四溅。
珩儿还在断断续续地哭咽,祝雁停颤抖着手抱着他下意识地往后退,萧莨一瞬不瞬地望着祝雁停,黑沉双瞳里尽是刻骨恨意,他抽出佩在腰间的剑,握在鲜血淋漓的手掌中,缓缓抬起,剑尖直指向祝雁停。
祝雁停大睁着的眼睛里滑下眼泪,萧莨一句话都未说,在短暂的僵持后,用力扔掉手中剑,策马转身回去阵中。
戍北军如潮水一般来了又去,唯留寒风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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