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之美回到上海没能见到简兆文——简兆文带着下属去杭州,和大厂总部聊直播合作顺便挖产品经理。收拾了猫砂盆又喂了罐头,两只猫在房间绕来绕去,就是不肯靠近她。喻之美当然明白,这是因为太久没回家,简兆文请阿姨上门打扫,猫认不得她身上的气味;没有了妙林糖水铺,她没有场合去和朋友酗酒,成年人的工作日和双休都排满,没有给突发访客的时间。站在自己家里都觉得陌生,喻之美不愿主动去打扰朋友,只在房间安静地睡了一个周末回了北京。在高铁上她想,如果继续要在北京待一阵子,要找个收车的周末把猫带走。
忙到周二,喻之美看到了郑择演的微信——他来出差,晚上想约喻之美喝酒。好久没和熟悉的朋友见面,喻之美欣然答应。开车的时想起之前小五带他去过的酒吧,屋顶喝酒豪迈粗犷,配上大大的arti霓虹灯牌,像是在美剧《加州靡情》里。郑择演找到的“昴”是个有腔调的清吧,地毯柔软犹在云端,坐稳了就看到桌上的一整瓶渡边美树,郑择演带着心事而来,喻之美想,开车是个错误。郑择演也不提自己的事,只用简兆文做开场白:“合伙人走了,接下来想撑得住并不容易,他持股六成权利那么大,董事为了昼夜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会努力制衡他,但简兆文当年是一个人全栈送它上架的,不可能很听话。他接下来只会比你想象得更忙。”
“你来北京特地找我喝酒,又只和我聊简兆文。初恋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和你看到的新闻一样,自杀了。在她自杀前我和她见过,就在简兆文的散伙饭门外,她那会儿……就不太稳定了。”郑择演失意地笑笑:“可能真的是我倒霉,胶葛到后面像是退不出的游戏界面,年轻时曾经纠缠过她,她就以为我永远非她不可,现在才会拿我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真是坏透了,现在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信不信随你。我在遇到欧静荷之后,已经斩钉截铁地和她理清了关系,心理出了问题也愿意帮她,送她去过医院。只是……就算是个朋友,没想到她走得那么快。”
喻之美只倒酒:“没事,你尽管说,今夜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我保证,讲过的话都不从这里带走。”
几杯酒喝下去,郑择演身上那层伪装褪去几层,脸上现出愧疚,情绪也难控制。灯光低暗的酒吧有独到的好处,把人往灵魂的深处里引。背景音乐播放的是德永英明,温柔地在人身上搜刮情感。郑择演认真地和喻之美一字一顿:“喻之美,你知道,我并不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读书时我就阴郁,不合群,认为学校里的女孩都浮浅,只觉得你特别,但发出的信号你察觉不到,几年后懂得明示,也给得不尊重。我虽然努力追求欧静荷,但现在我终于认清楚,真爱不是指遇到特殊的人,而是先天拥有珍惜爱人的能力,我对自己感到遗憾,也必须承认得到真爱的能力……我没有。”
“别这么说。”
“我想给欧静荷幸福,但现在我也许看清了自己,我给她的爱是本能、欲望、热情,是别人替代不了的需要,但我没有‘能力’给欧静荷生活中的满足,如果需要钱,她不必和我在一起,而她想要的点点滴滴都能察觉到爱的快乐,我给不了。我封闭自己,阉割他人,曾经视女人为浮尘,我从来都没意识到这种恶劣;现在初恋姐姐死了,我很怕欧静荷成为在时间里被我折磨的第二个,我不想……我真的不想……”
郑择演拄着额头把手指插进发丛,幽暗灯光下的手指像背光汲取不到养分的树。她看得见郑择演喝到发红的眼睛,也从那表情里看得到十几岁的他:因为抢不到篮板而暗自生气,上课分组讨论发言毫无存在感,坐在一起也像躲在喧嚣外,内心仿佛一直因为得不到平等的爱而日渐贫瘠。电影《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你》是伪命题,女人在关系里得不到的亏空都当作男人给得不够,殊不知爱情能完美射中彼此靶心是人生奢侈。简兆文的灵魂匹配也许能做到的只是最美好的开始,相处的人生那么漫长,算法算不到人生里的波折和坎坷。
渡边美树喝掉大半,无力和焦灼在酒精里倒出,发泄一晚再清醒,面对的困局并不改变。喻之美被酒精烧得胃痛,从胸前的口袋掏出烟来,犹豫几秒又放了回去:“你们上次散伙饭有没有发生什么?我是说,虽然我知道简兆文很忙,但直觉总告诉我,他在故意回避什么。”
他被欧静荷逼着发誓把那晚所见烂在肚子里。即便上一杯是朋友,这一杯的统一战线依旧是自己的未婚妻。郑择演拿起酒杯,整个人恢复了清醒和冷静:“简兆文没那么好,我也一样。男人想要的爱比女人更自私,这种情况只会让女人迷惑,但这不是你们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