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起日本小说《冰平线》里的友江。住在鄂霍次克海湾口的白铁皮房子里,靠出卖身体为生,被称为公厕一样的女人。诚一郎对她念念不忘,想要带她离开白铁皮房子,而受到了身边人的指责摇摆不定,友江就沉在了满月一样的冰窟里。北海道极寒的天气生产艰难,人显得非常渺小,男女地位不足称道。无法找到出口的女人,作出决定有如冰层断裂。仅仅只是一念闪过,欧静荷的身体也凉了大半,下意识地把连襟的风衣裹紧。郑择演的抽噎像是害怕,又像是自责,她分不清楚是哪一种,守在身边时间都被拉长。
日子照旧平稳地向下过。他们没再聊起这件事,欧静荷只在细枝末节观察郑择演的行踪:郑择演在那之后去过两次警察局,有一天还穿了黑色的西装,似乎去参加了葬礼。回来之后欧静荷把衣服立刻包在袋子里拿出去送洗,脚步不停地在房间喷消毒剂——她本不是这么迷信的人,绝对不是;而她忍不住要找点事情让业余的时间充实起来,以及把和初恋姐姐有关的事情抹干净,殡仪馆回来自然是要快些打扫的。等郑择演洗过澡出来,对着空荡荡的沙发问:“我的西装呢?”
“帮你收起来了。”欧静荷很擅长在生活细节说谎,最近神智有些恍惚的郑择演也不会注意到这个。他点了点头转身往卧室走,头埋在枕头里就睡着了;欧静荷拉了条厚毛毯睡在客厅,等小猫绕在自己身边,她才略微有了倦意——她没办法进卧室去感受那种低气压。
欧静荷带着团队的同事去团建,几个女孩儿聊了护肤聊工作,试探地把话题挪到欧静荷身上。实习生胆大心切,轻声地问:“荷姐,前几天那个报道里的男人,是不是你男朋友?”
微博上可以搜到在新闻中接受访谈的郑择演。郑择演戴了口罩,说起朋友患抑郁症轻生的惋惜。曾经一起来万体馆喝酒,几个实习生不可能忘记他的眉眼和身材。初恋姐姐因为在很有名的外企工作,林林总总收集的八卦通过微信合并转发传送到了年轻人的手机里。欧静荷也看到了郑择演和初恋姐姐的绯闻,被杜撰成了虐恋情深的神仙眷侣。实习生还在追问:“她是……前女友?”
“不是的,就是个普通朋友。”
“哦哦,吓死了,如果是前女友就麻烦了,这样自杀估计要留下心理阴影,和你谈恋爱估计都很难消化。”这样一说,欧静荷突然想起初恋姐姐也在求助区发过帖子。
一行人回去只有她步伐最快。欧静荷心惊肉跳地在求助区寻找,只寄希望于偶尔分不清梦境和真实——也许是在做梦;而很快她就又看到了初恋姐姐的求助帖,还有初恋姐姐一个月前的动态:“心里求助排不到,匹配求助要一百道题……活着好难。”
欧静荷知道心理求助匹配有多麻烦:每道题都似曾相识,为了精准匹配的同时拦截有恶意的人,题目会变换选项重复出现,而抑郁症患者不清醒的大脑很难运转,并且没有人能在低沉的轻生时刻不被一百种反问句击退。直到做完题目,界面上可能出现一百多个匹配用户,因为是匿名选择,敞开心扉去聊自己的秘密,就像是再给自己捅几刀。
光是想到这里,身后简兆文出现时,她很快关掉了界面,差一点直接关机。简兆文叫她只是为了常规工作,求助区像初恋姐姐这样的帖子还有无数个,忙着处理公司内容的他根本无暇顾及新闻。他叫了欧静荷来办公室只是询问周报里的大事件,以及部署命令:“最近我们要开一个公众号,专门去做昼夜救助窗口。只有昼夜app一个窗口是不够的,在之前被攻击之后我总是有点担心,而且终究还是微信上的人更多,没有app的人也能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找到。”
“好的。那我用我的身份证号注册?”
“嗯,麻烦你了。”
“小事儿,我也总要帮助一下别人,人品是守恒的。”欧静荷站起身,像是故意给自己开脱:“之前你和雷正的事,我不会告诉喻之美的,放心。”
简兆文戴着眼镜,正在认真看桌上的文件,整个人脸镇定得像一张白纸:“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雷正现在已经不是合伙人了,在公司不要提私事。”
意外了三秒的欧静荷不多说话,转身带上了门。
新的一周郑择演刚进公司,就被老板叫进办公室,新加坡总部的私募老大点名叫郑择演去新加坡做项目,每个都很诱人,并且不容拒绝——老板知道他工作能力强个人作风很差,这理由足够充足。刚入职的两年他经常在吉隆坡往返,对接的领导是个五十几岁的香港人,戏称新加坡的餐食是南洋菜——多么老派的称呼。在新加坡半年,接触的项目是地铁、电信、银行、电力……全是新加坡命脉的项目,回来之后就会直接升一级,还可以躲避初恋姐姐死去之后,同事在背后的指指点点——微信消息传播太快,他身上的争议一直不少,最近更在风口浪尖;如果没有一次外派和能力证明,很多人都在等着看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