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百万不是我们收的彩礼吗?”
“妈,你倒是算得清。”欧静荷下意识地想抽烟:“拆迁款三百万加上彩礼两百万换了套房子,就都是你们的了,把女儿一卖自己住得舒舒服服,还要出去吹牛说房子虽然在嘉定几年间也翻了倍,怎么好事情都让你们占了啊?”
“你就算打官司我都不会给你这套房子!”爸爸坐在远处的餐桌,手臂搭在凳子上不看欧静荷:“任性也没有限度,小时候钢琴给你买,什么好的都让你先用;这么多年不生孩子,说离婚就离婚,还要让老父母卖房子帮你拿钱去弄调解,弄来弄去都是赔钱货,你到底是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啊?”
爸爸赢了。仅仅就一句而已,爸爸都能那么稳准狠地摧毁她。她曾经竭力地控制自己出口伤人,因为刻薄和轻贱就写在她的基因里。她的爸爸能够说出口的话,没有一句为她留情面,一如对其他人恶毒的自己。为了自己的面子,欧静荷努力地维护了高远伟岸的形象,现在颜面尽失,她还有什么可在乎。她一页一页地摊开准备带上法庭的证据:“爸、妈,看好了,这是你们贤婿高远的精子检测报告。他是无精症,最严重的那一型,生精功能衰竭,明白吗?连个种都留不下,不然以他的小三小四,早就儿孙满堂了。”
“怎么可能,不是你输卵管堵塞吗?”
“输卵管堵塞可以治,无精症也可以,都什么年代了。但是,我身上的病能治好而高远不能,明白了吗?六年了,我被人践踏了那么多次尊严,今天还在被你们骂赔钱货,但是这话今天终于说出口了,我给自己讨个公道。”欧静荷站起身:“我自己想办法。你们继续过住大房子的日子,今天就当我没来过。”
下了楼的欧静荷被风穿过灵魂,小区外郑择演正在路边等她。欧静荷没流眼泪,只坐在车里抽烟:“能不能借我两百万,我打欠条给你。”
“父母生病了?”
“我骗你的,今天我是来怂恿他们卖房子,我手上的钱不够补碧湖天地的差价,但我想要碧湖天地的房子。想来想去,我只能来逼我父母。”
郑择演发动车子:“原来不是来找父母吃饭。”
“结果被我爸说了一句赔钱货。”欧静荷笑了:“我大概就是活该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支持,因为做了奸夫淫妇又碰巧是真爱,老天爷总要把这之外的运气都拿走。”
“为什么总是对自己这么刻薄。”
欧静荷刷刷地流眼泪:“因为那些正常的爱情和人生,我从来都不配。”
“别这么说,我借给你就是。只不过两百万也不是小数目,卡里没那么多,我可能要凑一凑。”
“我对不起你。”
“你更对不起父母。”郑择演笑了:“虽然我很憎恨我妈不爱我这件事,也不会轻易去刮骨疗毒。”
农历新年前,郑择演凑了两天把钱打到欧静荷账户,欧静荷准备好五百万,重新去和高远修改调解书。过户好妙林糖水铺和碧湖天地的那一天,欧静荷终于拿到了拥有法定效用的离婚调解书,正式离婚成功。走到这一步,欧静荷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离婚到最后拿到的都是离婚证,调解书留给她的是六年漫长婚姻里抽丝剥茧痛苦的存证,以及逃离桎梏后获得自由的契约。文件夹里的另一张是和郑择演两百万的借条,欧静荷坐在车里五味杂陈,虽然巨额的借款把他们绑在一起,钱以外的事情却并不那么容易算清,而且……她也许永远都还不上这笔钱。
突然电话响了——父母似乎终于想起今天是她正式离婚的日子。欧静荷正准备打电话骂人,听筒里爸爸的声音还喘着粗气:“静荷,过几天你过来一趟,我们把钱打给你。折腾了一个月房子终于卖出去了,今天他们交了定金。”
“什么?”欧静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嘉定的房子我们卖掉了,大概卖了八九百万,五百万你拿去,剩下的我们留着回市区买个小房子,再留点养老钱……”
话没听完,欧静荷破涕恸哭:“开什么玩笑啊……疯了吧?你们竟然真的卖房子?”
“不然呢?总不能看你窟窿堵不上离不了婚。高远终究是个外人,离婚了就和我们没关系了,但你是我女儿。我和你妈商量了一夜,还是决定把房子卖了。如果他真的腆着脸来要走彩礼,我们也给得出,大不了没房子,租着住就是了!”
“为什么……”欧静荷满手都是眼泪,袖口湿透:“你们怎么这样……”
“别哭了!我见不得我女儿受罪的。老公房又怎么样,我和你妈住了大半辈子了,换去市区我反倒不用坐地铁进城,蛮好。唉,别哭了!我和你妈没什么能耐,但拼了老命也不能让女儿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