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日,天子留宿未央宫,偌大的后宫嫔妃虽有心前往细探,却皆被锦宜姑姑挡于宫外。正是空出这十日日辰,魏御医这才能好生给皇后萧氏调理身子,至于皇后萧氏有这十日的卧床,这精神逐渐有了好转之兆。
皇后萧氏披着披风站于未央宫院落的树下,除却那双眸子不时追着树荫而动,身子却僵在那儿一动不动。名舞月与锦宜姑姑踏入未央宫便是被皇后萧氏这般行径所惊,这些天她不是睡着,便是醒来无话地垂着头,今日竟难得出屋。
名舞月上前欲搀扶清减不少的皇后萧氏,然则她不过巧妙地避开了他的好意。名舞月剑眉轻拧,想到她许是仍旧介怀着那孩儿,他这眉头又松开了。“怎一早醒来便吹风?”
“臣妾见过陛下,臣妾自觉于屋内已有十日,如今见身子舒坦了些,便出来沐浴阳光,暖暖身子。”皇后萧氏恭敬地退了一步。
名舞月向从屋中出来的锦宜姑姑打了个手势,锦宜姑姑随即从屋中取来温热的暖手炉,名舞月接过暖手炉感觉这温度不烫手后,才递到皇后萧氏手中。“你这身子不宜过分操劳,免得落下病根。”
“臣妾这身子如何,臣妾最是清楚。如今宫中仅是祥婕妤有孕,臣妾以为待其生育后不妨再晋一晋位份。”皇后萧氏在握紧手中的暖手炉,如今不过初秋,她已感觉通体冰寒,她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你正值最为虚弱之时,旁人之事着实无需费神。加之,得宠至今,她已晋了两次位份,诚然再晋一级,怕是惹来宫人之不快。”像是知晓她手中的手炉火气不再盛,名舞月抬手执着她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回屋。
皇后萧氏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此番显得过分热情的举动,一时间,她也不知该说他是中邪了,抑或是故意亲近。眼前的温柔天子让她心感陌生,倒不如那夜的肃杀来得熟悉,他似乎是他却又非他。
“此事算是臣妾鲁莽,臣妾有些乏了。”皇后萧氏坐于长榻上后,秀眉轻拧,道出一句不咸不淡的逐客令。
这一举动着实又像是他,陛下待人接物素来越是珍重越是显得谨慎,那些不打紧的反倒过分纵容得让任咋舌。相较于被宠溺得无法无天的杨才人,诚然祥婕妤才是深得圣恩那位。
明知皇后萧氏说的不过是个幌子,然而他仍旧是顺着其意,小心地把她横抱起来,吓得她不自觉地搂抱着他,他大步流星地抱着她入内室的床榻之上。小心翼翼地为她掖好棉被,适才抱她竟觉当真身轻如燕,那身清减不少的身子显得萧瑟。
“你,恨寡人么?”有些话明知问了也是枉然,却总比装作无知要顺心些。
“孩儿乃是为母者之骨肉,如今却因陛下一脚化作血水,试问臣妾岂能不恨?烦请陛下告知,这不甘之心又该如何了却?”皇后萧氏郁然一叹,对于圣恩的热切,她早就如坠寒潭般冷掉,君王之情爱本就最为微薄的,一切大抵是比不过皇权。
“皇,萧菀,你骂得不错,今日你我乃是夫妻而非君臣,诚然你这一骂,我合该承受。” 名舞月不怪她的无礼,想起她这十多天的不言不语,诚然她能责骂出来也总比那样静寂要好一些。
乍听天子口中之闺名,皇后萧氏竟生出一抹悲凉的笑意,“要是宝哥哥仍旧是那位待菀菀关怀备至的大哥哥,合该多好?如有来生,菀菀只愿多灌几碗孟婆汤。宝哥哥不必内疚,如今不过是菀菀当真累了。”
胸腔莫名的抽痛引得他连薄唇也颤动不已,“你还有我”四字,如鲠在喉。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垂首于她的发鬓处,她未哭,而他却哭得浑身颤抖。
从未央宫出来,名舞月没有着急地回去皇极殿,反倒是顺着这斑驳的红墙绿瓦,踩着修整得平坦的青石,耳边是因疾走的喘息,胸腔处难掩一抹窒息的挫败感。和煦纵然不懂他为何这般,然而也甚为体贴地跟在一丈之外。
躺在皇极殿内室明黄的床褥上,名舞月的思绪越发含糊,他人虽在梦中,却也能真切地感觉到那股喜悦——梦中的十七岁少年笑意正盛地看着被豁然敞开的衣柜,衣柜之内是因着畏惧敦伦之礼而临阵退缩的少女。
十四岁的少女瞪着那双清澈乌亮的眸子,红着脸两团粉颊,乖乖自衣柜落地。因着知晓自身做了错事,她垂着头听候天子的发落,然而天子不过甚为体贴地横抱小小佳人至喜床之上。
少年郎看着卷缩在喜床一角的小女孩,纵然她天生绝色,奈何她年岁委实太小,小到他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也不敢吓坏她。“你的母族不曾护着你,然而我会护着你的,往后我便是你在这宫中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