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较重的药气顺着锦宜姑姑的入屋动作而窜入鼻腔,宫人虽已支开了窗,然则这苦涩的药气仍旧让菡萏生出窒闷的感觉,一股恶心之感由胸腔蔓延至咽喉,干呕了几声方才觉得舒爽。
皇后萧氏外锦宜姑姑瞟了一记,锦宜姑姑随即命人搬来圆凳赐座,至于内侍则顺势到宫外去请来御医与天子。天子明黄地身姿近乎以跑为步,三两步便入了内室,在天子的热切之下,蓄着花白胡子的张御医颤抖着给她把脉。
就着这半盏残茶的时间,皇后萧氏甚为利索地把手中的苦药一口闷了,锦宜姑姑趁机把药碗送到廊道。菡萏虽不明就里,却也不敢声张,毕竟此刻的她势力过于薄弱,若与皇后萧氏交恶,往后更是举步难行。
一句“恭喜小主成孕一月,贺喜陛下得偿所愿。”,怔得菡萏脑子一片空白,隐约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她竟稀里糊涂地怀了龙裔?!
名舞月轻柔地搂着菡萏娇小的肩膀,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他与菡萏在仙界一直期盼之事,如今却在凡境成事了。此时此刻,他竟生出留在凡境与她度过余生的念头,他依稀记得菡萏此生很长,足够两人重修旧好。
待他的目光无意间瞥到卧床的皇后萧氏,一股恶毒的念头闪过灵台,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却也让在场的人自觉噤声。“皇后自半月前以‘月事不调’告病,如今张御医凑巧也在,何不让其请脉一番?”
菡萏闻言暗自惊诧,皇后萧氏竟月事不调本月之久?难怪适才要服下这般苦涩之药。
皇后萧氏平静道:“托陛下洪福,魏御医已为臣妾调了几副良药调理身子,如今已服下最后一副,明日便能抖擞。”
名舞月轩眉一拧,显然没料着皇后萧氏竟是这般谨慎,几番思量终是换了一副慈眉善目。“如此甚好,若皇后身子依旧,寡人定必问罪这庸医。”
话语间,名舞月放开了菡萏,挺拔的身姿缓缓站起似是要走到皇后床边,这大掌刚附上被褥,那边却传来锦宜姑姑的低喝——原是一个不长眼的小宫女正欲往铜制小博山炉添香末,奈何这动静不稳,洒了半勺香末。
“如此毛手毛脚岂能好生侍奉病中的皇后,还不拉下去?”名舞月意味深长地看着皇后萧氏良久,好一个里应外合之计!
菡萏一直不曾作声,直听道天子那句“拉下去”方才显露着急的神色替其求饶,名舞月见菡萏这般,只好略为训话锦宜姑姑便作罢。大掌拉过菡萏,两人便是这般风姿绰约地领着的张御医等一行人离开未央宫。
这两人刚步出未央宫,强打精神的皇后萧氏呈了颓然之势,在锦宜姑姑的搀扶下,皇后萧氏下床至屏风后换下沾了血色的衣衫。月事不调,不过是对外谎称的幌子,她小产之事断不可让外人知晓。
她的眼前分明是天子,然而他的行径与洞测力却犹胜从前。半月前她曾潜行至永巷欲要营救杨才人,却在半路与同为潜行的天子过招,他的剑术精进得让她错愕了好一阵子。两人在永巷的屋檐比划了数个回合,她因着女子之躯落了下乘而被天子一脚踹到地上。
坠地后的剧烈腹痛如乱箭钻心般让她脊背一阵寒凉,便也是那时才知天子待她是存了杀心,他果真从不信任她。她的母族待魏御医有恩,是以他口风极密地替她掩护着一切,今日所见天子已疑心四起,她这小产月子怕是难以安稳静养,还好此刻祥美人有了身孕,天子怕是无暇理会她,诚然也算是苍天不待薄。
“娘娘,如今陛下已然是容不下娘娘,娘娘当真要坐以待毙么?!婢子恳求娘娘以假死逃出宫外吧。”锦宜姑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当年分明是陛下责令皇后前去抓拿要犯,如今却又因此事而觉得蒙羞,继而起了杀心。连亲生骨肉也能下手,试问一个不得宠的皇后又该如何是好?
皇后萧氏脸容一凛,逃?她何尝不曾试过,如今的她并不想这般窝囊地逃走,时隔三年他们终是死于大内侍卫手中。那夜她被陛下勒令打开锦盒,两颗特意清洗干净的首级便是告知她,昔日的种种已成云烟,他们终是成了大内侍卫的囊中物。
墙壁上挂着的马鞭不过是寻常之物,然而却是她此生最要紧之物,是她成长至今最为快乐的时光。历朝历代的中宫皇后皆是文官之女,然而当今陛下却又蓦地相中了她这么一位武官之女为后。
三年前她奉命到南方去抓拿要犯,这一出宫,除却见识了风土人情也见识了不少有志之士,因着不能为朝廷效力而黯然。当她知晓朝廷口中的要犯,不过是个二十出头且与朝廷理念不一的俊逸少年,起初她假借名目潜伏在其身侧,随着两人的经历越多,她竟心软地动了放过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