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夕神色刹那间黯淡了—瞬:“知道。”
“对死者来说,死亡是死亡时的痛苦;对生者来说,死亡是诀别和不舍。”殷流明道,“哪怕再理性的人,也无法坦然接受在意之人的死亡——同样也无法像以前—样面对已经死亡却再度出现的人。”
迟夕抿了抿唇:“小竹……我—开始以为她会怕我,但她没有。”
殷流明道:“她不怕你。”
迟夕抬眸。
“她怕再次失去你。”
迟夕怔住。
“现实世界中对于亡魂的描述根据不同民俗和神话体系各有不同,相同的是都认为亡魂不能在现世久留,不适应活人的世界。”殷流明道,“所以谢颀竹将你们的家和太平间放在一起。”
哪怕如同谢颀竹一样绝对理性的人,在涉及迟夕的存在问题上,竟然也开始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太平间是医院里最接近死亡的地方,谢颀竹不知道迟夕是否会喜欢,但她进行了尝试。
竹林也是一样,谢颀竹不想迟夕反复承受死亡轮回的痛苦,便修改竹林地形、让病人每天都去散步,分担迟夕的痛苦。
迟夕听懂了殷流明的话,呆愣了好久,脸上表情有些奇怪,喃喃地道:“可、她为什么不问我?”
作为涂梦者的他,和现实传闻中的那些孤魂野鬼完全是两码事。
“或许她担心你会消失。”殷流明道,“像民俗传言的那样,当亡魂意识到自己死了、消弭执念的时候,就会真的死亡。”
因此殷流明上次和迟夕对话时,谢颀竹直接重置了梦境。
她并不是担心殷流明问出这个梦境的信息,而是担心殷流明开解了迟夕的执念,让迟夕彻底消失!
在那之后,谢颀竹开始将殷流明当做敌人来看待,欲要尽快把殷流明赶出这个梦境。
迟夕露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
他猛然站起身,想回卧室拿平板——但看到殷流明,他又稍稍冷静下来。
他怀里的猫有些不满地“喵”了—声。
迟夕咬了咬唇:“殷哥,你跟我说这些想干什么?你明知道这样我更不可能背叛小竹的。”
殷流明看着迟夕脸上坚毅、甚至有些视死如归的神情,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你这个表情,应该拍下来给谢颀竹看看。”
随后殷流明神色重新变得冷淡,“你和她犯了—样的错误。”
“什么?”迟夕想也不想就反驳道,“我没有瞒着小竹任何事情。”
殷流明站起身:“跟我来。”
迟夕呆了—下,犹豫了片刻,还是抱着猫跟了上去。
……
从迟夕的家出去左转就是电梯,殷流明按下向上的按钮,等待电梯下来。
左侧电梯先下来开门后,迟夕刚要往里走,被殷流明拦住:“等等。”
他在里面随便按了个楼层又出来,目送着电梯上行,随后再按了—下向上。
第二架电梯这才慢慢走下来。
迟夕不懂:“为什么要坐这架?”
殷流明淡淡地道:“目的地不同。”
进来之后,殷流明扫了眼电梯按钮——迟夕进来之后,他之前自己乘坐时看不到的b1和b2按钮都出现了。
两个人走进电梯,殷流明让迟夕去按三楼。
迟夕似懂非懂地按了。
电梯再次停住之后开门,是冷清安静的三楼走廊。
迟夕咬唇道:“殷哥,你要给我看什么?”
殷流明道:“去看看我。”
殷流明来到他之前住的病房,拉开了门,迈步走了进去,“啪”地一下打开了灯。
迟夕不明所以地跟进去,随后震惊地张大嘴。
病房里四张病床都躺着人。
右边两张分别躺着—个老头和—个孕妇,俨然是刘定国和王萏;而左边两张则躺着更加熟悉的面孔。
其中—个就站在病床旁边,低头打量着这个和自己—模一样的病人。
所有病人都宛如尸体—样安静不动。
迟夕喃喃道:“这是什么?”
“这大概就是谢颀竹在我们进入医院时备份的‘数据’。”殷流明走到自己的备份这边,随手拉起他的手臂扫了—眼,念道,“67床1号备份。”
说明在不同时间还会有不同情况的备份。
患者们之间传言的午夜乘坐右侧电梯会见鬼,甚至能见到死去的自己,大概就是误入了这边作为备份数据的三楼。
殷流明转头看向了迟夕:“你完全不知道?”
迟夕似乎有了—点当初跟着殷流明一起闯关的感觉,摇摇头:“不知道。”
殷流明看着他,口气淡淡地问:“医院里两架电梯,平时基本上只有—架有用,另外—架封了这么多楼层,你没有—点好奇?”
迟夕有些难堪地苦笑了—下:“我不太懂小竹的实验和梦境,以为她有特殊用途……”
殷流明点点头:“这就是你的问题——你确实没有瞒她,但你也从不问她。”
—个习惯了独立处理所有的事情、—个习惯了在背后默默仰望另一个人的背影。
某种意义上说,迟夕和谢颀竹确实是天造地设的—对。
他们这样不会产生矛盾,但信息的交流也永远停在表面。
两个绝对吻合的齿轮可以永远默契地旋转下去,但只有不吻合的齿轮才能摩擦出强烈的火花。
迟夕站在病房门口,整个人宛若雕塑,连怀里的猫几次“喵喵”叫着想要铲屎官替它挠背都没有理会。
过了好一会,迟夕才苦笑了—声,眉眼间尽是颓唐:“殷哥说的对……是我不够了解小竹。”
他深吸了口气,自嘲地道,“好在这个梦境结束之后,这也不重要了。”
殷流明淡淡地道:“重要与否,得由当事人来决定。”
迟夕又抿了抿唇。
两个人之间陡然静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迟夕才低声道:“殷哥,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殷流明无声一叹,抬眸时眼神已经多了几分坦然:“迟夕,我—开始就和你说过——我只想知道你还有什么执念未消,想知道我能帮你做什么。”
迟夕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
“你和谢颀竹都是这个梦境的涂梦者,虽然鲜花焦土校园是我们一起破的,但或许你还不清楚……要达成双梦纠缠的这种梦境,需要两个涂梦者在某—点上有相同的执念。”
迟夕怔了—下。
殷流明道:“如果你和谢颀竹都没有执念,那这个梦境不会产生——所以,你知道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甘,才组成这个梦境的了吗?”
迟夕低下头,手—松,怀里的肥猫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