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前在纪轻舟帐外和那俩香包里看到的那几味药,竟有一些是这药档里没有的。
也就是说……配药包和香包的人,私自带了药材。
那些药材若是没用完的话,说不定还在下药之人的身上或者被藏在了某处……
“就要这几味吧。”唐恕在那药档上点了几味药。
章太医看出是凝神安胎的药方,不敢让旁人经手,便自己亲自去替他抓了药。
片刻后唐恕离开太医院的营帐,在他身后那帐子的拐角处,一个人影走进营帐,在盛放药材的匣子附近逡巡片刻,似乎想要确认有哪几味药刚刚变少了。
半柱香之后,那人出了营帐悄悄离开。
早已潜伏在外头的暗卫不露行迹地跟了上去……
早膳后,两营的比武便正式开始了。
依着规矩李湛是要在场的,纪轻舟原本是打算在帐子里装装病,但唐恕回来之后说人似乎是上钩了,他便没继续装下去,索性领着小皇帝一起去了比武的现场。
这次两营比武阵仗不小,不过今日是第一天,所以搞了个热场的擂台赛,重头戏都在后头的几日。但对于纪轻舟这样专门来看热闹的人,也只有这一日的擂台赛还有点看头,后头便没什么意思了。
现场搭了一个很大的擂台,在擂台的对面,则是看台。
那看台因为位置较高,所以能很清晰地看到擂台上的场景。
纪轻舟陪着小皇帝坐在了李湛旁边,小皇帝很喜欢看热闹,手里捏了几颗糖球,一边嚼着一边呐喊,台上不管谁占了上风,他都要胡乱喊一通。
“纪小公子,看比武要下注才有意思。”祁景姮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身边跟着秦铮。
纪轻舟想到秦铮昨晚喝醉后的样子,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却没开口奚落他,只朝祁景姮道:“公主殿下是打算与我赌一局吗?”
祁景姮笑了笑道:“纪小公子觉得今日这擂台上谁能拔得头筹。”
纪轻舟其实不大懂比武的事情,但他记得今日的规则是两营各派出二十个人车轮战,天黑之时打赢次数最多的一方便是胜方,与此同时今日胜利次数最多的那个人,无论他所在的一方是否是胜方,他都可以单独获得一个彩头。
“我觉得那个大个子可以获得今日的彩头。”纪轻舟指了指擂台上的一个人,那人看着二十来岁,皮肤黝黑,身材健硕。
秦铮看了一眼开口道:“那是我爹手下的一个副将,很勇猛。”
祁景姮闻言笑了笑,开口道:“那我便赌他后头上场的那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可以赢。”
他话音一落,一旁的秦铮皱了皱眉,开口道:“公主殿下,这打擂台靠得可不是面皮。”
“嗯。”祁景姮看都不看秦铮一眼,依旧朝纪轻舟道:“若是纪小公子赢了,我便送你一份厚礼,若是我赢了……便让王爷送我一份厚礼。”
纪轻舟闻言一怔,暗道咱俩打赌怎么输了让王爷替我赔钱?
不过他尚未来得及反应,他旁边的李湛便应道:“好说。”
“那就一言为定了。”祁景姮笑道。
纪轻舟自然不会拒绝,心道这种只赚不赔的买卖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擂台赛一直打到午时。
祁景姮选得那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竟和纪轻舟挑得那副将不相上下,两人赢得次数几乎一样多。如此一来,下午的擂台赛便多了几分紧张感。
不过可惜,下午的擂台赛他们没来得及看完,董栋便来朝李湛说,那人找到了。
李湛起身要走,想了想这计策还是纪轻舟想出来的,便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纪轻舟也很好奇这在背后搞鬼的是谁,便将小皇帝交给祁景姮和秦铮,随着李湛一起走了。
“纪小公子猜得不错,那人果真一直等着唐大夫去抓药呢。”董栋一边带着两人走,一边开口道:“他下得那几味药不是太医院带来的,一直藏在营帐里,待得知那药包和香包起了作用,便想将药扔了,被咱们的暗卫抓了个正着。”
“没有找到他背后之人?”纪轻舟有些惊讶的问道。
“没有背后之人。”董栋开口道,“或者说他背后之人……已经不在了。”
纪轻舟和李湛闻言相视一眼,随后董栋挑开一个营帐的门,将两人让了进去。待纪轻舟看清那人之后,才明白了董栋那句话的意思。
此人竟然是老王爷所居那别苑里的大夫!
他背后的人是……老王爷。
怪不得那日在帐子外头看到他,觉得有些眼熟。
纪轻舟几乎要将这人给忘了,若非今日在此处见到,他估计一时半会都不会想起此人。因为当初在别苑之时,此人虽提醒了他有孕一事,却并未点破。而纪轻舟随后确认了此事,那个时候满心想的都是处理肚子里这个麻烦,哪还顾得上这个大夫?
李湛就更不会留意到他了,因为在别苑那会儿李湛并不知道纪轻舟有孕一事。
待他知道的时候,老王爷已经薨逝,整个别苑的人都被李湛遣散得差不多了。
那大夫在老王爷薨逝之前便离开了别苑,李湛几乎没再和他打过照面,自然也不会想起数月前此人曾给纪轻舟诊过脉。
没想到此人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皇伯父让你做的?”李湛开门见山地问道。
“下官此前诊出小公子有孕,不敢欺瞒便将此事告知了老王爷。”那大夫道:“老王爷本没打算赶尽杀绝,他想的是若王爷与邱家小姐成了婚,在外头有个一儿半女倒也无妨。但他也怕王爷与邱家的婚事只怕未必能顺利,这才叮嘱了下官寻机出手。”
这大夫从前便是太医院的人,在王府回来之后依着规矩还是可以回去太医院的。这种事情并不需要朝李湛汇报,太医院自有章程,所以此人才顺利回到了太医院,就连李湛都瞒过了。
“太医院在档的每一个太医,若行事有纰漏可是要牵连家小的。”李湛冷冷地道。
“下官自知罪无可恕,如今事情既然败露,但求一死。”那大夫朝李湛磕了个头,转而朝纪轻舟道:“但求纪小公子能朝王爷求个情,饶了下官的家小,他们远在西北安居,与下官已经多年未见……”
那大夫说罢又朝纪轻舟磕了个头,看起来竟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坦然,似乎早已料到会有今日,虽依旧有些惧怕,可并没有任何要抗辩的意思,唯一所求就是希望李湛能放过他的家小。
纪轻舟自然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朝他求情,因为那日在王府,这大夫虽然因着职责所在朝老王爷汇报了情况,可他还是出于恻隐之心,暗示了纪轻舟,否则纪轻舟自己恐怕都不知要何时才能发觉此事。
换句话说,这大夫那日朝纪轻舟的暗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帮了纪轻舟很大的忙。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这大夫与他虽然立场不同,却还是对他释放了一丝善意。
这点情分,纪轻舟还是愿意领的……
“老王爷当初是如何吩咐你的?”纪轻舟问道。
“他说凡事都是天意,不可太过勉强。”那人道:“但他既然答应了先帝,便应该忠君之事……所以他吩咐我尽力一试,但也说过若这一试不成,便全当是天意如此,不必再执着。”
纪轻舟闻言轻笑了一声,开口道:“所以你才故意将那几味药的分量减轻了一些?”
纪轻舟当时听唐恕说那药的分量不足,便有些奇怪,心道若下药的人知道该用什么药,怎么会蠢到在分量上出了差错?如今听这大夫一说,才恍然大悟。
那人闻言略有些惊讶,没想到纪轻舟会留意到此节。
“下官几年前离开西北的时候,家中有个尚未出生的孙儿……后来犬子写信过来,说那孩子先天体弱九死一生,好在捡回了一条命。”那人叹了口气道:“下官自幼学医,一身悬壶济世的本领,实在没料到到头来要去戕害一个尚未出世的胎儿……”
纪轻舟看着眼前这大夫,忍不住暗道,这些搅在朝堂争斗里的人,其实也挺可怜的。
他们能做的选择又有多少是发自本心的?
有人是身在其位不得已,有人则是命不由己……
“你想替他求情?”从帐子里出来之后,李湛开口问道。
纪轻舟叹了口气道:“他死到临头,都想着要为家中那体弱的孙儿积福……”
“那便放了吧,允他回西北和家人团聚。”李湛开口道。
纪轻舟闻言十分惊讶,没想到李湛竟然会这么痛快。
“你不会觉得我这样……太优柔寡断了吗?”纪轻舟问道。
“若这人换了唐毅,你会替他求情吗?”李湛开口道。
纪轻舟没想到他突然提起唐毅,忙道:“不会,因为唐毅此人心术不正,这样的人留在陛下身边,只会遗祸无穷。”
“嗯。”李湛开口道:“这个人若有心要害你,如今你岂会安然无恙?皇伯早就知道你有了本王的骨肉,却也一直没有出手,那个时候本王一无所知,若他真要害你……”若老王爷真有心要害纪轻舟或者他腹中的胎儿,结果定然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李湛如今想来,心里只觉得十分后怕。
可也因着这份后怕,他才知道老王爷给他留了多大的余地,派了一个这样心慈手软的人,来做这样一件事,成功的几率本就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