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听曲儿。”
魏公听见始终沉默的皇帝开了口,李固大手一挥:“就秦淮曲,后庭花。”
朕为故人夺天下,又为故人守天下。
故人已去,心性不再,权势纠葛,爱恨别离,便悉数交还这凡尘俗世。
皇帝负手而立,是魏公想不出的荒唐:“朕有意修道,明日请三清观的道长,入宫一叙。”
那天晚上,皇帝陛下在御花园里凌霄阁内听了整夜的江南小曲。
咿咿呀呀绵绵软软,吴侬软语的调子,道不尽的爱恨,数不尽的相思。
故事里汉武帝金屋藏娇,满口深情到头来许了卫夫人。故事里书生与白蛇结缘,许诺三生三世,却因见她原貌,恐惧而逃。故事里深情的狐妖夜魅公子,妄动凡心,死于非命,成了一张徒有其表的画皮。故事里,就连那句看似美好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都是写给将要负心的郎君。
故事里,总有那么多深情与辜负。似乎古往今来,所有的爱恨情仇,皆成了辜负二字。
所以连古诗都劝人,莫动心。士之耽兮犹可脱。后来呢?
皇帝酩酊大醉,斜歪在榻上,迷蒙双眼,吊起的灯笼看不清形状,花纹似乎扭成了一张张笑脸,扭头的,回眸的,转身的,侧目的。
灯笼里的烛火烧了出来,皇帝怀抱酒坛,瞪大眼睛。
耳边鹅黄襦裙的歌女,嗓音低哑缠绵,明明说尽了爱恨别离,偏要一舞水袖,半遮眉眼,端一副欲语还休,浅吟低唱:“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受尽了辜负,还要极尽委屈,再道相思:“盼千金游子何之,正候来时…”
“灯半昏,月半明……”
丝竹走调,嘤咛清脆,有人轻愁浅怨:“愿与君…长相知…”
“十一。”
灯笼上,那些笑着的,回眸的,低垂眉眼的,抿紧下唇的,茫然苍白的,逐渐化为火舌中,一个又一个摸不着的幻影。
魏公唤醒他:“陛下,您醉了。”
恍然间,如梦初醒,醍醐灌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