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拜神风波,掀破了河北、天津、山东三省的平静,豪商贿买小吏、小官孝敬高官,从供神银到钱庄的镇库银、流入市面的八成银……林林总总,臬台大致一算,已经是叫他眼前发黑的数。
知情者之众,民怨之盛,甚至来不及向皇上请示,几省按察使就打定主意要先以重法治贪,从下到上一层层地抓,抓到哪一层再等皇上定夺。
江南的天才见寒,华家落脚的小院已经起了暖炉。
华琼放下手里的信,笑着与同来的刘家兄弟道:“好家伙,资产穿透审查啊这是。”
信是天津几个绸货大掌柜写的,她的眼线都是生意场上的,局外人,打听到一丝半缕的消息就急匆匆地写信来报,怕时局动荡耽误了生意,指望东家给开个定心丸。
华琼也不负他们念想,回了句:“无事,该怎么做生意还怎么做就是了,绸子滞销了也不怕,压在库房里,明年还会出新的时兴花样。”
她不愁,杨嬷嬷替她愁:“哎,天津乱成这样,这一年出了多少事儿了,大人和姑娘真是不该去。”
“这样大的案子,与一个小小县令能沾上什么关系?总会派钦差下来办案的。”华琼好笑:“只是唐振之这运气是真不行,走哪儿都要糊一身泥。”
老嬷嬷收拾着桌上的信件,一边觑她,心想掌柜的心真大,这么多年了,她喊唐大人一直是直呼姓名,态度温温和和,好像当年和离、如今这跨儿带女的,没在掌柜的心里留下一点芥蒂。
曾经的相公成了陌路,不过心不起痕。可掌柜的对二小姐是真的疼,这半年来不知怎么,给京城的少爷寄东西是一包一包寄,给姑娘寄东西是几箱几箱起,乘着马车往天津运。
“给荼荼带的东西都拾掇好了么?”华琼抻着腰站起来,瞧着院里的老树枯叶,听仆妇说一切安排妥了。
华琼心情轻盈地快飘起来了:“行,咱们回北边过冬。”
全然不知道自家姑娘闯出了多大的名堂。
工厂里看门的都是附近村子的大爷,四十出头,积了一身病,力气差年轻人远,身子骨倒还爽利。这些老汉进慈善院转了一圈,瞧见院里头都是没牙的老头老太太,说什么也不学他们一样摊着手讨吃讨喝。
跟东家说道了说道,干起了看大门的活。
听闻东家要求高,要“每天十二个时辰盯守着,绝不能放一个外人进厂”。大爷们便从村里淘换了一批小狗崽,黄毛的,灰毛的,一两月刚断奶,跑还跑不稳呢,便已经能看出健壮的后肢和骨密度。
家狗要打小养,打小养的才能看好门。一两个月大的小狗崽好动,追着小孩撒欢一玩半天。孩子们看见唐荼荼和钦差大人过来了,又齐齐站成一行给两人见礼。
“没事,你们玩你们的。”
唐荼荼看见小孩开心,看见小狗崽也开心,仰头眯起眼睛看太阳。被日头晃了眼的时候,她抬手在二哥耳畔一抓,喜滋滋问:“二哥你看,这是什么?”
晏少昰:“什么?”
她抓了一团空气,像模像样说:“这是朝气。”
晏少昰笑出声来,也有样学样地在她耳边抓了一捧空气。
“这是喜气。”
两人站在工厂门前哈哈大笑,把守门的老汉惊得提了扁担出来。
临近最后一个厂房完工,知骥楼文士都从京城拥聚而来,人来往走动了,车马驿信全一齐齐来了,冷清的东镇往年过年都没这样红火。
四个厂房中间有一大片广场,唐荼荼路过时,看到人堆里坐着个文士,桌前立了块牌,三枚铜板代人写信。
疍民大字不识,也口述不出多动听的话,但人一旦高兴了,嘴皮子都会利落些,说话的工人连比带划,眼角眉梢里都是盛放的喜气。
“……三哥哇,这厂子可美了!没媳妇的光棍住八人寝房,有媳妇有家室的也可以搬到四合院住,三进门的四合院啊,每个院五个大屋,别提多热闹。”
“幺妹儿,快带着娃娃们过来,女人一个月上工赚的钱也够吃香喝辣,养不起孩子的,官家还给贴补。”
在旁边人的提醒下,又赶紧补了句:“吃饭不要钱,还顿顿能点菜!饭堂一排柜台上摆着几十样菜,想吃多少肉都管饱!”
……
唐荼荼听着听着,挪不开脚了,直到工人们发现她,一个个打千作揖,她才摆摆手,拉着二哥的袖角离开。
她托请爹爹,在每个渔村里都设了一个代人写信、读信、联络往来的信驿。海户里有的人家不愿进县城,也能从信中得知兄弟姐妹都过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