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诀天无话可说,苏枕月的确当真为他而死,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可是,现在看来,就连此事也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果然,苏枕月叹息一声说,“你知道,修真界这么大总有几个顽固、讨厌的人,他们说什么也不放过你,说什么,万一你当真有一天为祸苍生,无人掣肘之时,该怎么办?为了保护凌兄,苏某可不是得豁出一切。苏某对他们说,神明道侣是世界上唯一与神明共享修为、寿元的人。由我作为枷锁看顾你,确保你失控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能拉住你,这下他们总该放心了。”

凌诀天冷冷看着他,像看一个疯子:“我已经有道侣了。”

苏枕月笑道:“是啊,可问题就出在,谁叫我们本来就是娃娃亲。全修真界都觉得我跟你是一对,都以为你那个关在青檀小楼里的大美人,是挟恩图报于你的无名小卒,都觉得你对他毫无情谊,他只是你累于道义,不得不承担的累赘。大家都万分同情你。苏某也是每每想来都觉得愧对得很,毕竟,你要是过得不好,那全是我苏家悔婚的错。苏某这口黑锅,可是为凌兄你一背就是十年。恰好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你脱离苦海。”

凌诀天神情冰冷倨傲:“胡说八道!我与阿雪伉俪情深,何来苦海?如果有也是我甘之如饴,何须旁人来置喙?”

苏枕月不笑了,他浮尘点了点掌心,望着凌诀天,从容说道:“这不都得怪凌兄你吗?十年了,你从未辩解过一句。身边故友,无一人知晓阿雪。你知道他们都怎么说他吗?说你年少落难式微,他施恩于你,以道义相胁,迫使你和他结为道侣,负担他一生,说他人品卑劣……”

“一派胡言!”凌诀天眼神凌厉,“我们少年道侣,阿雪为了我伤及根骨,去了半条命,我爱他,是我先提出的道侣契约,何来胁迫?何来负担?我心甘情愿。”

苏枕月弯了弯唇角,修长的眼眸里一片矜冷幽远,平静地望着他:“哦,做了十年的锯嘴葫芦,你现在知道说了。便是一派胡言,那不也是你放任的吗?还有更难听的呢,骂他废物的,说他资质奇差,即便你提供源源不断的天材地宝,也才修到炼气二阶,连吃药堆到筑基也都会渡劫失败,都嘲笑他,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凌诀天面无血色,厉声:“他们敢!”

哦,他现在倒是知道冲冠一怒了。

苏枕月淡淡:“有什么不敢?反正只要不当着你的面说就是了。不过你真的没听说过吗?我记得三年前 是神战之前那个时间线里的三年前,有一次,我们一起在凡间集市,说书人讲话本,恰好提过一句……

“说:那个好命的、一无是处的凡人,只因为道侣之间共享寿命,所以心安理得,倚赖已经成为半神的凌诀天,得以长生得道。

“那时候你无动于衷走过,连脚步都没有停过一下。可我分明记得,刚来仙盟学院的时候,赵家的子侄嚣张跋扈。仅仅只是刚认识不久的普通朋友,被人羞辱,你也愿意为了他们对上赵家。为何却放任旁人如此诋毁挚爱?做你的爱人,还不如做普通朋友吗?”

凌诀天想不起来,当初他在想什么。

似乎是觉得,凡间话本本就是子虚乌有胡编乱造的,有许多不实之事,无须理会。

难道一个修士还要因为被凡人编排了几句而大发雷霆吗?

他若每一句诋毁都去计较,哪里还有时间修炼、寻找药材、复仇、变强?

可为什么当初觉得可以置若罔闻的轻飘飘的话,此刻被苏枕月复述出来,心口会那样绞痛?

想到,温泅雪若是看到、听到了这些话,该多么难受。

想到,温泅雪如果知道,自己分明听到了这些,却未曾纠正过一句,未曾维护过他一句,心里会多么失望。

就是因为这些吗?

所以,即便他再怎么对温泅雪说,你是我此生挚爱,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温泅雪也不相信。

世人也不相信。

所有人都不信。

苏枕月望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凌诀天,脸上虽然习惯性带笑,修长的眼眸里却毫无笑意,一抹寥落幽远的讥讽。

是嘲弄,也是自嘲。

修士本就高高在上,早习惯了不把凡人放在眼里,更不可能视若平等。

一个陌生的平庸的普通人的性命和想法,自然不在他们考虑之内。

所有人都只在意凌诀天一人的喜怒安危,替他觉得不值。

善良、公正、圣洁的神明,被普通凡人的贪念所利用,被道义所裹挟束缚。

这就是当初修真界普遍对凌诀天和温泅雪道侣关系的看法。

人人都觉得,神明可怜,凡人可鄙,都想让那个凡人消失,而不脏了神明的手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