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峻眉头忍不住蹙起,又舒展开,心里着实略微惊诧。
张衍写的这一篇说白了其实是一篇“人口论”,以“庶”为文眼,以“顾人众而事可兴,固足为国家之幸;亦人众而势难理,正足为国家之忧”为一篇之骨。
短短几百字,言语工炼,阐述了人口过多的利与弊。
这一篇文章几乎是俞峻生平所未见的,如今的学生们写八股,个个中规中矩,务求不出格,将那些老一套的东西翻来覆去地反复说,说白了也无非是礼仪与德行。
他们信奉“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人类若相互间无信心,我不知还能做得些什么)
他们以为道德礼俗即能解决万事,认为帝国之间上下一心,进求诚信,即可长治久安,而忽略了技术的重要性。这一篇论述,既肖圣贤口气,却比之那些空谈心性的文章更为切实。
他从前户部尚书,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种空谈心性德行的学风、作风所导致的危害。
搁下了朱笔,剔亮了银灯,俞峻面色平静如昔,心里却不啻于静夜惊雷,浑身冒汗。
在心里反复咀嚼了两三回,终于明白了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究竟是何意。
想起这个,又不免低垂着眉眼,望向了手边那一张字条。
他与这个署名“观复”的后生,几乎是默契地以十日为期,每十日便以《四书析疑》传信。
这些日子以来,渐渐地,也从经史时务谈到了个人的私事,甚至于琐事。
渐渐地说到了日常生活中,一些零零碎碎,漂浮的尘埃。
譬如说间壁的邻居晚上有些吵闹,这些日子蚊虫日多,哪怕装了纱窗也无济于补,每夜,成群结队的蚊子便争先恐后地涌入房门。
一阵夜风吹来,卷起那一张字条。
一只骨节分明的,畸形的大掌将字条给捞住了,攥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