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道来的还有程家表伯父生得哥哥程寻嘉,这位哥们皮鞭子从来没离过身,猛地抽出鞭子往桌上一掷,碗碟瞬间摔得稀碎。
只听他道:“再听你们信口雌黄,信不信老子抽你们的筋!”
众人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轮到我上前扮红脸了,我手一挥,豪气道:“今个大伙吃好喝好,一应酒水饭钱都算我盛锦书头上!”
百花巷的吃食可不是便宜货,一听我包圆,众人纷纷笑开,说我有我爹敞亮的风范。
为了打造我纨绔的形象,我还学会了在酒桌上和人吹酒划拳。
很快,京城的风向变了。
都说盛家嫡长女是个被宠坏的混世魔王,这样大大咧咧的女汉子,怎么可能会在七巧节和男人拉扯?
御史官又开始转而参奏爹爹纵女无度,这回官家伯伯站出来替爹爹说话了。
“谁家没两个娇养的女儿?她又没有杀人放火!想当年朕——”
官家伯伯细数自己从前的荒唐事,反问御史是不是也要弹劾他。
御史流冷汗,连说不敢。
我跟俞稚京闹出的谣言终于落幕,爹爹去官衙之前,将俞稚京的身份调查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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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稚京是俞庚的儿子。
爹爹说起俞庚时,话中有怀念,也有恨意,恨俞稚京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伤害了我。
我问爹爹俞庚是谁,爹爹说这人是他启蒙夫子的学生,和爹爹一样,曾中过状元。
可惜俞庚瞎了眼,后来被先帝外放出去做了县令,俞庚忍受不了这种待遇,一气之下辞了官。
爹爹单知道俞庚有个十分聪慧的儿子,可他属实没想过那人会是俞稚京。
稚京——至京
这里面饱含着俞庚对京城的深深执着。
难怪爹爹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就觉得不对劲。
俞稚京应该是为父报仇才找上我的,爹爹当年没有听从俞庚的话去娶淮亲王府家的庶小姐,以至于俞庚被淮亲王府弃用而后瞎了眼。
爹爹问我想怎么收拾俞稚京,我冷笑,我说我要俞稚京赔我的眼泪。
俞稚京不是骗我的感情吗?那我也让他尝尝心痛的滋味。
我回临朔郡找到俞稚京的老家,使手段弄黄了俞稚京的亲事,随后我拍拍屁股去了西北。
除了逢年过节,我人都在西北。
西北辽阔,每天骑马射箭,我的体重蹭蹭蹭的往下掉,个头也抽条了不少,待我十六岁回京时,我早已长成一个纤腰楚楚的大姑娘。
我随了爹的长相,瘦下来后五官更为精致,皮肤冷白,佩戴上两串细长的蓝羽毛耳铛,纵马驰骋在京城大街上时,惹得无数人张望。
我视力好,一进城就看到了酒楼凭栏处的俞稚京,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美得让人心慌,可我却没了两年前的悸动。
见俞稚京身着红袍,我暗啐了声,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心比乌鸦还要黑。
我只看了他一眼就驾马而过,可我却能感觉的到俞稚京留在我身上的那两道炙热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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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北回来的那一年,爹爹从御史台卸任,外放到邺城做盐政使。
同年,官家决定开女学,我成了首批进到国子监官学的女学生。
进去之前,我打听到俞稚京就在国子监任教,爹爹问我要不要他使手段将俞稚京调走。
我说不用。
若这时候将俞稚京调走,外人只会以为爹爹是担心我跟俞稚京会‘旧情复燃’。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见面,好叫京城的人都知道我盛锦书根本就没将俞稚京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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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国子监后,我没有再像三年前那样贪玩,而是认认真真的跟着先生们读书。
爹爹要带娘去邺城上任,唯恐我一人在家不安全,便让我搬到李家住。
刚好李家恪舅公的大儿子李凛川跟随恪舅公从江南府调来京城,可以跟我作伴。
李凛川辈分比我高,然年岁比我小,我喜欢喊他川哥儿,他则喊我锦宝。
我俩在国子监形影不离,李凛川虽比我小,在国子监却是他照顾我。
和我玩得好的几个同窗笑话我,说我以后嫁给李凛川得了。
这怎么可能,我跟李凛川差着辈分呢!
再说了,李凛川有喜欢的女孩子。
这种玩笑话,我没当回事,李凛川也没当回事,可有人当了真。
那人就是俞稚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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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稚京将我拦在回李家的路上,天和那年七巧节一样很黑,我不再是懵懂一心只知道情爱的小孩子,他将我拉进小巷子时,我猛地张嘴咬他圈着我腰的大手。
他吃痛地松开我。
透过清冷的月光,我看到他咬着薄薄的嘴唇呻.吟,见我冷漠的离开,他赶忙走过来喊我。
我嗤笑一声,双手环胸打量着对面的男人。
“俞夫子莫不是觉得学生还是当年那个傻姑娘?”
俞稚京顿了下,我抬腿就往外走,见他追上来,我捡起地上的石块狠狠地砸向俞稚京。
俞稚京躲闪不及,头砸出了血口。
纵是这样,他却不怒反笑,像个疯子一样一步一步地走向我,我抬眸看到他额头上的鲜血,当即慌了下。
好在李家就在眼前,我扭头冲进了李府。
李家护卫见我神色不对劲,忙问怎么了,我顺手指向外边,说有不轨之人跟踪我。
俞稚京被护卫打了,打成什么样我不知道,不过第二天我去国子监时听人说俞稚京告假在家养伤,这一养就养了三天。
三天后,我在国子监见到了俞稚京。
便是脑袋上、手上裹着绷带,依旧有不少女学生凑在俞稚京面上献殷勤。
我眉宇间俱是厌恶,急急拉着在那看热闹的李凛川走了。
“他在偷看你。”李凛川不嫌事大的揶揄。
我直接给了李凛川一脚,没好气道:“你再胡咧咧信不信我把你嘴缝上!”
李凛川看我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作势要戳他,忙双手合十喊我锦宝姑奶奶。
我俩追逐打闹的笑声吸引了俞稚京和那帮女学生。
我好像看到俞稚京皱眉了,可这关我什么事?我继续和李凛川没心没肺地笑。
当天下午,我被国子监的祭酒大人喊到了内馆。
大人委婉劝我注意学生的本分,说国子监是读书的地方,不是我嬉笑玩闹的西北草原。
我一听就来气,这肯定是俞稚京告得状!
哼,又不是只有他长了嘴,我噼里啪啦一顿说,很快,俞稚京也被喊到了内馆。
祭酒大人曾是李家老祖宗的学生,对我自是不会说重话,俞稚京就不一样了,祭酒大人上来就是一顿臭骂。
俞稚京被骂得狗血喷头,我捂着嘴在游廊下笑得幸灾乐祸。
出来时,俞稚京见我笑得欢愉,我以为他会恨我,没想到下一息他竟然咧开白牙笑了。
顷刻间,我感觉我报复出去的郁气像是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我见不得俞稚京有好日子过,我命人半夜去国子监舍馆烧他的衣裳,冬日里,他连件御寒的棉衣都没有。
俞稚京瑟缩着肩膀出现在监中,我早已让人将屋内的火炉撤去,俞稚京就这样顶着寒风教了一天的书。
翌日,俞稚京染了风寒。
有女学生偷偷给俞稚京送药,我立马带着人闯进去‘捉奸’,当着祭酒大人的面,我冤枉俞稚京用男色勾引女学生。
祭酒大人有点不相信俞稚京会这样,我咬咬牙,编排俞稚京内帷不修,别看他表面书生儒雅,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色魔。
此话一落地,众人惊了。
祭酒大人让我拿出证据。
俞稚京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我,我心虚的吞吞口水,暗忖他俞稚京瞪我干什么,倒打一耙是他俞稚京的绝招,当年他在乞巧节上毁我声誉不就是胡邹乱造的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也要让俞稚京身败名裂。
我暗中揪了下自己的大腿肉,哭唧唧地说三年前俞稚京想攀附盛家,我不答应,俞稚京恼羞成怒坏我名声,这就是证据。
见我声泪俱下说出这些,祭酒大人不信也得信,当场命人将俞稚京押送至京兆府听审。
年关将至我才听到俞稚京的消息。
俞稚京从牢里出来了。
俞稚京是进士出身,官家伯伯原是打算钦点他为状元,可俞稚京的爹就是状元。
子不能越父,官家伯伯便准备点他为榜眼,吏部尚书拦下了官家,说俞稚京心不在仕途。
官家伯伯十分好奇地问俞稚京原因,俞稚京大义凛然地说他喜欢教书育人,官家伯伯竟真信了他。
听爹说,官家伯伯原是想让俞稚京去国子监,俞稚京没应,选了国学巷里的民学。
他不惜用自己的前程去赌,而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上钩了,他以为毁了我就能报复我爹,可惜我兵走险招,我将局势拉了回来。
我等着俞稚京第二次来害我,我好将他一军,可我等了好久都没等到,然后我就去了西北,再回京时我已是十六岁的大姑娘。
俞稚京就跟阴魂不散的鬼一样,也来了国子监。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想跟我重新好上,可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他一味的堵我只会叫我更烦他。
我亲手将他送进了京兆府大牢,用得借口和当年他冤枉我时一模一样。
我俩扯平了。
朝三暮/四/风/流成性,这些词放在男人身上显然并不是大毛病,但俞稚京是教书的先生,那就不行。
国子监多得像我这样还未出嫁的闺秀,俞稚京这种不检点的行为,势必会遭到京城各大世家的抨击。
果不其然,才从大牢里出来的俞稚京被御史告到了官家伯伯面前。
春雪还没融化的时候,俞稚京被贬出京。
消息是李凛川告诉我的,他说俞稚京找上他,问他会不会娶我,我闻言哈了声。
李凛川还说俞稚京过得很糟糕,去年冬天我不是烧了俞稚京所有的棉衣嘛,大牢里阴暗潮湿,俞稚京穿着单薄,硬生生烧出了病,从牢里出来时,俞稚京已经神志不清。
可纵是这样,俞稚京还是找上了李凛川,求我去送送他。
“锦宝,你去吗?”李凛川问。
用爹爹的话说,李凛川是个恋爱脑,他觉得爱情至高无上,所以当他看到俞稚京失魂落魄的样子后,立马过来做那个男人的说客。
我笑着摇头,笑意不达眼底。
李凛川叹了口气,将我的话传达给俞稚京。
那一年余稚京二十三岁,孤身带着贬官的圣旨去了一个偏僻小县城,无人相送。
我还是忍不住爬到城墙遥遥望了眼俞稚京,踩在雪地里的俞稚京身子很单薄,似乎风一吹就能倒。
杏瑶说我跟俞稚京过成了冤家,他这一走,我竟想念他了。
说得挺对,没了俞稚京,我在国子监闲得能长出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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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爹爹有热假,国子监也放了假,我拉着杏瑶去南边找爹娘,不过得先去江南府一趟,李凛川喜欢的小姑娘在江南府,我得去送信。
李凛川喜欢的是雕刻大家钟伯伯的女儿,可钟伯伯的女儿喜欢的是封家的长子封长生,不过据我所知,封长生另有喜欢的人。
瞧瞧,这事复杂的。
听说我要去南边玩,封长生提出他也要去,杏瑶贼笑,说封长生喜欢的人定是我,不然不会陪着我去南域。
我嘁了一声,封长生待我就跟我哥哥对我一样,我敢打包票这小子绝对不是喜欢我。
进到南域后,爹爹还在忙,我只好先去宋城找二舅公月惊鸿。
二舅公长得是真好看,这一年二舅公已有五十一岁,可依然有不少姑娘徘徊在他家门口。
我问二舅公为什么不成亲,二舅公笑说没有合适的人选。
也就是那时候我见到了一个男人,他叫王永年,单说这名字我其实不熟,但要喊他王大学士,我立马就认出了他。
他和爹爹似敌似友,他比爹爹后入仕,升官却比爹爹快,爹爹说王永年心思像蛇,沾不得,他能这么快升到大学士之位,内里不知道做了多少肮脏事呢。
爹爹虽是这么吐槽,可我看得出爹爹其实挺敬佩王永年的,可奇怪的是,但凡王永年上盛家,爹爹总是闭门不见。
我只知道朝堂上有一个厉害的王大学士,四十来岁还无妻无子,京城人暗地里笑话王大学士不行,我们闺阁中的小姐妹也曾这么说过私密话。
可当我在二舅公家门口看到迟迟不愿离开的王大学士,我恍惚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王大学士长得挺俊俏,他笑起来很和煦,喊我盛小姑娘,问我能不能让他进门。
我扒着门框摇头,王大学士失落地叹了口气,继续坐在门槛上等。
我好奇他和二舅公之间的事,便拿了个小杌子挨着他坐。
那天海边夕阳很美,王大学士跟我说了一个故事,说故事的主人公弄丢了一个心爱之人,我猜,那个主人公就是王大学士自己吧,而心爱之人就是二舅公。
主人公已经好多年没见到心爱之人了,可他知道心爱之人在哪,但心爱之人恨极了主人公,总是不肯相见。
我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了二舅公,二舅公好看的眼眶红了,背过身让我不要理会王永年。
我谨记二舅公的话,后来王永年再找我时,我都装作没听到。
再后来,爹爹来宋城了,一看到王永年,爹爹当即破口大骂,骂得很难听,然而王永年一点都不难过,还笑呢,似乎很享受。
我上了爹爹的盐船去了好多地方,其中有一处小县城就是俞稚京管辖的地儿。
他晒黑了,人也清瘦了不少,光着膀子指挥盐民.运盐。
他眼睛贼厉害,我站在船鞘上他都能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