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方兰舟不忍,低头不去看他们。
“你何必,凌胥。”渊玄指名道姓地喊他:“你一定要如此刻薄吗?!”
对徒弟如此,对旁人如此,对可怜人亦如此!无心无情,绝情绝义。这就是神?
可笑。
“圣、人。”王小月却发出声音了,这具尸体的口腔尚未腐烂,还可以磨出不那么好听的声音来。方兰舟猝然抬头,望向他:“小月?!”
“他在说什么?”叶平川满头雾水,渊玄瞪大眼睛:“他在叫何大牛。”
凌胥看着他,沉默,那双灿金眸子一如往常,平静,淡漠,眼底没什么光亮,就像一面不反光的镜子,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王小月重复道:“大、牛。”
渊玄吸口气,顾不上隐藏他修鬼道这件事,凌空画符,王小月对何大牛的执念太深,那执念很容易将他魂魄引来,黑暗中,虚虚飘来人影。
王小月僵硬地转身,一团白烟落在他身旁,王小月那双惨白瞳仁里,似有什么跳动。
“若进轮回,可许你们来生相守。”凌胥说。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震惊。
所谓神族,至高无上大抵在此,他们缔造万物主掌生灵,他们创造法则,也遵守法则,一旦神族许诺,这诺言必然应验。
难怪时至如今,人间的庙宇佛寺仍香火不熄,哪怕神族覆灭已久,人们依旧贪恋着,渴望神给予幸运、赐予福报。那些多少人汲汲一生求不得的愿望,只消神族一句话,便落地应验。
只是神族从不轻易许诺,擅自更改规则,会损害他们自己的神格。
至少渊玄从未见过,凌胥对某个人、某件事,许下诺言。因为这是残魂,所以没有凌胥本体那样冰冷吗?渊玄有片刻恍惚。
凌胥伸手,指尖虚虚一触王小月身边那团白烟。
何大牛自白烟中浮现,与平常人无异,他激动地抱住王小月。
“去轮回吧。”凌胥说。
何大牛牵住王小月的手,感激不已:“多谢神君恩赐!”王小月咧开嘴角,露出笑容。
凌胥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颗酸果,递向他俩。
何大牛望向王小月,王小月看着何大牛。
“来生见。”何大牛说,王小月点头,一字一句:“来、生、见。”
然后两人靠近酸果。
蓦地,王小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用机械冰冷的声音说:“凤凰,小心他。”
这声音只有凌胥能听见。
凌胥看向他,王小月低声重复:“他、杀了、薛、杖松,小心、他、害你。”
谁?
来不及问,两人魂魄化入酸果中。
凌胥愣怔须臾,转身步向半跪在地的方兰舟,将酸果递给他:“拿回昆仑再给我。”
方兰舟激动,重重点头,双手接下那枚果子,握在手心,拱手:“多谢师尊!”
凌胥将手拢回袖中,蓦然注意到方兰舟眼角半滴泪花,他俯下身,轻叹口气,指尖勾过那滴泪,抹去了,似是而非地说:“执念太重,于修行无益。”
方兰舟惊讶,连忙伸手擦眼睛:“师尊见笑,弟子明白。”
“凌胥…”渊玄觉得自己该说点啥,说点啥好呢,他正在纠结,远处乍起一声点火。
大火突如其来,沿着弥漫的酒水腾地吐出火舌,火光冲天,狂风席卷,火势如同奔涌而下的瀑布,当空朝几人砸了过来。
凌胥已经快站不住了,适先强用山河流云剑制住阴煞鬼,强行释放神威化春园周身戾气,那时后背伤口已道道绽裂,血水濡湿青衫,只是他站在暗处,没人发现。而后以神格许诺何大牛和王小月,这具残魂精力快耗尽了。
以至于带火的木架砸向他,凌胥竟然无法挪动步伐。电光火石间,渊玄扑上去,一手攥起方兰舟,一手抓住凌胥,狠狠往前方一带,火舌扑空,若是晚那么须臾,凌胥这具残魂就没了。
只是那火架溅开的火星炸到方兰舟背后,火条烧破衣服,皮肉烧烫,他咬着牙痛苦闷哼。渊玄心疼,又很气。他冲凌胥咆哮:“你在发呆吗?!”
凌胥愣了片刻,猝然惊醒,他推开渊玄,哑声吩咐:“照顾他俩。”说罢拖着残躯,硬生生敞开结界,大火在周遭飞速席
卷,热浪腾腾翻滚,锲而不舍地扑向他们,火势撕碎了目之能及,火光刺眼,黑烟腾腾呛鼻。
凌胥那条手臂稳稳地撑住结界。
渊玄顾不上许多,凌胥毕竟是神族,在所有人看来,神族是强大无所不能的,于是人们总是最先照顾较弱的一方。渊玄搀起连声咳嗽的方兰舟,叫上叶平川,在凌胥半面结界的抵挡下,一步步退出火巢。
凌胥收了结界,那只手负在身后。
火焰灼伤的痛苦让方兰舟呼吸愈发粗重,渊玄弯身将他背上后背,急吼吼寻找干净地方给方兰舟疗伤。他一边狂奔一边安慰:“师兄,没事儿,咱们逃出来了,你撑着点!”
“我没事。”方兰舟额头冒汗,双唇泛白。叶平川找到可供落脚的破宅院,荒废已久,蜘蛛网密布,四人进破宅院里暂做休息。
凌胥站在门边,目送他们进屋,才转身到院里的樟树旁,靠着树干盘腿坐下,撑开结界那只手,连同整条左臂,已经烧成了焦炭。
凌胥仰头望天,呼出一口长气。
他这个不称职的师父,也算护住了徒弟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