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璋隐隐感觉到暗潮涌动,辛少昌是被针对的那个。
他也不在意,这么大人了,被针对难不成还要他帮忙出头?
有本事自己还回去,没本事就受着。
“顾大人,您传我等来,有何事吩咐?”安岳县令率先站起来恭敬问道,即使憋了一肚子火,也不敢带着怒火问一句“你小子什么意思!”
顾璋一开口就不好相与:“诸位大人应当心知肚明才对。”
临永县令笑着道:“顾大人,您也许对咱们刚赤府有些不了解,咱们……”
他私底下揣摩过了,虽然他贪了些,但是也不是什么天大的数字,毕竟刚赤府本就穷苦。他手脚做的干净,顾璋也不一定能查出来。
传言本就有夸大和虚幻,谁知道从京城传过来之后,还能不能有三四成真?而且面对烧毁了一半的账册,还真有通天本事不成?
顾瑶光怕是在诈他们!
顾璋抬眸,打断他寒暄的话道:“刚赤府如何,我会自己用眼睛去看,不需要听你讲。无论你们什么想法,账册我已经全部查阅,笔笔进出都了然于心。”
他居高临下地睥睨众人:“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自己站出来承认的,平账即可,我不追究。”
安静了一瞬。
临永县令温和笑笑道:“顾大人您说笑了,不知是何处出了岔子,让您有些误会?”
这话说得十分圆滑,先让人觉得是误会,若真的有疏漏,还能推给手底下的人,说是他们整理账册出了岔子。
其余三人也都心中惴惴不安,接连开口小心翼翼地试探。
辛少昌都看向宗乡,想从他那儿得到点暗示,然后就对上一张紧绷严肃的僵尸脸。
还怪吓人的。
他缩了缩脖子,反正他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顾璋可不想和他们试探来、试探去,他冷哼一声,嘲讽道:“看来诸位对自己做的假账很有信心。”
他拿起面前的书册,随手往下扔。
厚厚的账册砸在地上,发出一道道闷沉沉的“犇——”
“犇——”
“犇——”的声音,仿若砸在人的心底。
一边砸,顾璋语气轻松地就跟报菜单似的,说着一条条让人心惊胆战的话:
“临永县,侵吞公物,报损多达五成,几年下来,有一万多两的转手差价在里头。”
“安岳县,筹集的香火钱,这两三年就私吞了三万两千多两吧?”
……
顾璋也不一次性全说,他挨个点,三家轮流来,每个人每次只说一条。
每说一句,三人额头上冷汗就多一层,面色就惨白一分。
他们都已经忘掉的小事,竟然都被查了出来,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和他们手里最后所得金额大差不大!
“临永县,还有条稀奇的,近五年,贪污的‘粪钱’怕是有五万多两吧?”
临永县令本就年纪大,这会儿腿一软,便跌在地上,唇齿哆嗦,看上首顾璋的表情,全是惊骇:“这,这你是如何查出来的?”
这些绝对足够隐秘了,他们从不敢在粮草、税收上动手脚。毕竟远处运输粮食来边关损耗太大,故而刚赤府的所有税收,只是送账目去京城,全部税收都换成粮食,充入武安大营粮草。
甚至控制畜肥,县城里的粪夫,他都不敢大张旗鼓操盘拿下,而是偷偷安排人私底下控制起来,然后在卖给农户肥田的时候,潜移默化的涨价。
这还能发现?
“账本上不都清清楚楚吗?”顾璋冷笑道,“不只是‘粪钱’,还有好几样营生,你都用了这法子吧?而且在商贾那边,也绝对收了不少的孝敬。”
商贾私下的孝敬,谁也不会写到公账里去,但是从账本的蛛丝马迹中,依旧能推测出来。
临永县令确实是好手段。
商品潜移默化地涨价,温水煮青蛙,百姓只要不是活不下去,只会偶尔抱怨几句东西贵了,生活艰难,但是必需品该买的还是要买。
从百姓手里就收割了一道。
商贾要独赚这个钱,就要官府的配合,受到地方官的庇佑,又能从商贾那儿收一道孝敬钱。
两头收割,最后苦了的也就是百姓了,明明很努力种地、挣钱,却始终手头存不下银子,只能在深夜含泪悲叹道:“日子怎么这么难?”
每一刀都不狠,甚至轻得让人无法察觉,但是一刀刀下来,便能赚得盆满钵满,压得百姓苦不堪言。
既然临永县的这个老狐狸都认了,顾璋直接问道:“还有人想继续听吗?本官看了一个月账本,想听的话还多得很。”
除了辛少昌,三位县令冷汗刷刷往下掉,面色惨白如金纸。
居然真的有人,能将烧毁了一半的账册,每一条,每一笔都理得清清楚楚?!
这还是人吗?
半晌都无人应答,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看来是没心情听了,”
顾璋也不和他们兜圈子,
“本官心善,
给你们两条路选。”
还有机会!
冷汗浸湿后背的三人,眼里都迸发出惊人的光,如果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要什么?不管是钱财、女人、还是古董珍宝……只要有想要的,有就好!
顾璋不疾不徐道:“第一条路,我写折子递送京城,让吏部处置。”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今日天气:“贪腐不大不小,杀头流放倒是不至于,除去功名好像有点重,但遇到个嫉恶如仇的吏部签判郎,也不是没可能。依我看的话,大概率会贬官、撤职?”
这吓得三人心头震颤,连辛少昌都不由往椅子里缩了缩。
若除去功名,那可就是贬为庶民了!!即使好些,只是贬官、撤职,但是知县已经足够低了,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县城中的小吏。
他们已经在一方小城里,当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当惯了,若变为庶民,或仰人鼻息、事事要看人脸色的小吏,这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原本亮起来的眸光,都瞬间随着脸上奉承的笑容僵硬。
杀人诛心,顾璋这是根本没想放过他们!
顾璋从高处,睥睨地打量三位知县的神色,又缓缓道:“至于第二条嘛。”
“近十年贪污的钱财,双倍补回来,本官便不追究了。”
安岳县令小声提醒道:“顾大人,您带回来的账册,最久也只有前五年的。”
十年,也太久了!
那得是多少银两?!
顾璋扯了扯嘴角:“没有账册的年份,就按有的年份算。”
三人:!!!
谁不知道,贪这种事,肯定是越贪越多,前头几年,肯定没有这两三年贪得多。
这样算的话,岂不是还要自掏腰包填进去好多?!
这可都是他们汲汲营取,辛苦这么多年才攒下来的家底啊!
若全都掏出去,想想就觉得心都在滴血。
安岳县令试探着商量道:“顾大人,您看能不能少些,双倍实在是太多了,如何能拿得出来?”
怎么会拿不出来?写给朝廷的公账,要做假账的只是一部分,他不信这些人没有在私下里收孝敬,这些贪污可不会留有太多痕迹。
顾璋:“二选一,只用告诉我结果。”
这就是没得商量了。
三人心中一沉,再看向顾璋那张面若冠玉,透着生机和青涩的稚嫩面庞,都没敢再有半点轻视之心,这哪里是小年轻?这分明是披着羊皮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