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覆舟 串串草草 3560 字 2022-08-25

“小声点。要是被发现了我们在这用这玩意,还不是要被彭院长念叨。以前那把淘汰货至少能随时拿来玩,现在还得偷摸着,掐没人用的时间。”

“怕什么?他们老师平时用得还少了?除了电椅不还有老虎凳、上吊床嘛……”

傅十醒挣扎了几下,把针孔摄像机蹭到椅体上。电刑椅的本体实际上是不通电的,如果还贴在身上的话大概会被烧坏。那场火灾果然不是孙黎干的,彩虹之家里所谓的治疗也根本就是变相的虐待和体罚。有人朝他靠近了过来,带着浓重的烟味,应该就是彭辉。

几声按键音响起,滋滋的电流形成闭合电路,轻易地穿颅入脑,正负极子碰撞交连,撕入神经元使其超载混乱,从酥麻到刺痛,最后窜入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大脑与心脏一同被挤压又膨裂,一丝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

剧烈的疼痛占据了整副躯体,浑身上下都变得沉重,无力挣扎,唯一能用力的便是咬紧口中的塑料片。电流不间断地通起又断开,在人体承受的临界线上面来回跳动,眼前一下黑一下白,耳边少年的谈笑的声音逐渐扭曲,化作爆炸与尖叫的轰鸣。

脑子要炸裂开来,噼里啪啦地,每一个小神经元都在挣扎,受不了过度的拉扯而逃窜,横冲直撞把脑花撞得稀巴烂,一滩烂肉糊在颅骨下头。电流把那些藏在最最最深处的家伙都逼了出来,往外倾泻呕吐着包裹起来的记忆:

小傅呆愣愣地站在人群之中,被逃亡和争斗的人撞来撞去。他要去找母亲,这里打架的人让他害怕,不管是警察,还是那些毒厂里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工人,都变得很可怕。吵闹的声音也让他承受不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没有不听话的明明没有人做错了任何事情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混乱中抵达傅雪竹所在的厂房,实际上那离小傅很近,只是一个瘦小的孩童要逆着人流往里走,自然要花费上不少时间,更不要说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处于崩溃的状态。

那个女人头发蓬乱,狼狈不堪,但确实是母亲。她转过身,张开双臂朝自己扑过来,双唇一张一合——

枪声响起,傅雪竹中弹,倒在了地上。

记忆的回溯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放映机里头的胶段被迅速地扯走,留在脑海中的只有支离破碎被零星画面。接连不断的爆炸、炸弹的倒计时声、喷涌散乱的毒品……

电刑结束后,傅十醒虚脱地睁开双眼,四周的是白茫茫的病房,那几个少年围在他周围叽里呱啦地说些什么。烦人,吵死了。

嗡鸣还敲击着耳膜,电流撤离身体后反倒变得过度轻飘飘起来。趁人不备,把摄像机又重新蹭回到了自己身上。他踉踉跄跄地从电椅上下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彭辉吓了一跳,毕竟坐上这玩意的人,基本上都得被他们抬着下来,哪有这种不反抗也不躺尸,直接就这么走出去的。

到底还是怕出人命,要是走两步直接倒地上人没了,那可就玩大了。彭辉带着几个小弟想过去扶着傅十醒,结果反手就把砸了一拳鼻梁,鼻血哇啦哇啦地往外流。傅十醒已经走到了门口,身后是浓稠的夜,回头狠狠地蔑视了这群人一眼。

像动物一样的眼神,比孙黎还要可怕……彭辉一行人被吓住了,直到那家伙完全离开了视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鼻血都流脏了整个衣领。

傅十醒的头昏昏沉沉的,脚步也有些虚浮,中途还停靠在一堵墙旁边吐了几口胆汁。不知道该说自己没吃晚饭是不幸还是幸运好,体力有点支撑不上来,但是好歹不会弄出什么的秽物而引起怀疑。

但他还在努力运转着大脑,抽打陀螺一般地让自己去抓住刚刚电刑中回想起来的东西:傅雪竹不一定是被炸死的。那个开枪的人是最直接的凶手,就算没有当场毙命,在那种情况下,击中了要害,夺取了她的行动能力,几乎就等于是把她推入了死亡。

可是……出警队伍不可能不知道她是卧底,也不会轻易朝人开枪。毒贩那一头,也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冲突发生的时候,也没有警察跟她接上头。

他一直以为傅雪竹应该是苏家的人杀的,爆炸也不可能会是警方的轻举妄动。可苏秦嬴也在调查这件事情,又是接连的针对直接或间接知情者的谋杀爆炸。直到今天,偶然的电刑让他瞥见了一角能够笃定的真相。

有一道影子隐秘地寄生在黑白两股力量之间。

傅十醒回到宿舍,把自己丢到床上去,整个人埋进薄被里瑟缩颤抖着。从骨髓开始往外钻心地疼,坚硬的钙化物碎烂在体内冲撞着软组织,电与火烧烂了一层薄薄人皮下面的一切东西。他干呕起来,泛酸的胃汁灼得食道疼痛,脊骨那一道疤痕突突地疼。他要被劈开了,整个人变作了一只废弃的茧,从中间生出来一个小傅。

能不能再想起来多一点东西:那个开枪的人长成什么样?那时候母亲又想跟他说些什么?爆炸发生的前一些日子里有没有什么蹊跷?毒厂里都有什么人可能会成为作案者?

除了头疼欲裂外什么也没有得到,潜意识里有东西在阻止着他去踏入这一段记忆。更何况十一岁的小孩能记得多少东西呢,任凭再怎么强迫自己挤压脑汁,最后也什么都抓不住,只能蜷缩在黑暗里忍受着排斥反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里翻涌的恶感终于稍稍平复下来,后背心已经湿透,夏天里的热浪这时候才开始往毛孔里钻,能够感知到正常的外界。他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来,看了一眼时间,外头应该已经下课了,隐约也开始有学生的吵闹声音。傅十醒打开门,艰难地迈着脚步到了小医务室,问医生要了一杯葡萄糖。

镜子里的人毫无血色,双唇苍白,鼻尖上泛着冷汗。

还好,在这里收获到的东西远比他想要的要多,稳赚不亏。傅十醒咬着纸杯的边缘,指尖把空杯子掐出一道道皲纹。明天去给双双姐打电话,申请外出就医,录音笔和摄像机里的资料应该足够用了……

行李已经大致收拾好,本来也没带多少东西过来。电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监听,只草草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总之听见人的声音就已经是种信号。步双双表示自己后天就来,叫弟弟好好照顾好自己。

不过打了彭辉的那一拳头还是被整回来了一下,被查处为晚间逃课斗殴,罚晚上去着去清洁厕所。彩虹之家竟然在这种破事上面格外人道,清洁工具里附赠了一个口罩。不用白不用,带着口罩拿着刷子给乱铲应付应付。

“周悯?”他扫厕所的时候彭刚顺出现在门口,应该是巡查刚好路过。

傅十醒点了点头,不想开口理会。彭刚顺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你姐姐今天打电话说了外出的事情,要办点手续,你来一趟我办公室吧。”中年男人顺势就搂着他的肩膀往外走,眼神黏糊糊地一直粘在身上,不知道在打量些什么。

这是他第三次来这间办公室。傅十醒坐到沙发上,打量着周遭的装潢,办公椅后面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幅相框,除了相片还有表彰的剪报。彭刚顺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稍等,在柜子边翻找起东西来。

他没碰那杯水,漫无目的地张望了一下——左手边的一张相片里是金福烟花厂的老板和彭刚顺的合影,站在厂子的前头。他们是老乡,这张照片应该是在烟花厂拆除前拍的。后头的牌子上是“金福”两个大字,旁边附了木棉花样的商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