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马有侍卫将素卿拿住,素卿使劲儿挣扎,她急得望向龙椅上歪着的李昭,又喊又叫:“阿昭,你让他们放开我,我是素姐姐哪。”
李昭厌恶地扭过头,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轻咳了声。
大太监施周立马会意,甩了下拂尘,让人捂住素卿的嘴,将她强行从勤政殿拖出去了。
我摇了摇头,大步走上去,坐到了李昭跟前的凤椅上,这时,立马有宫人往我面?前抬了架珠帘,并?且给我面?前的小桌奉上了糕点和茶水等物。
待诸位文武臣工进殿行礼、问圣躬安后,李昭用帕子捂住口猛咳嗽了通,抬了下手指,虚弱道:“朕安,赐座吧。”
李昭病恹恹地歪在软靠上,接过杜仲递上来的药汤,强撑着精神喝了几口,垂眸看向底下跪着李璋。
李璋
身上的华服早已?被剥去,他头懒懒地歪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满是血污的手看,整个人如同丢了三?魂六魄般,浑身透着木然和颓废,可那双眼睛里?缺含着恨和不甘。
“去把首辅扶起来。”
李昭下巴微抬,示意施周下去搀扶袁文清。
谁知施周刚碰到袁文清的胳膊,袁文清立马推开那太监,他将官帽取下,轻轻地放在身前,双手伏地,声音里?带着股哭腔:“罪臣愧对陛下,未能教导好李璋,累得陛下遭厄难,实乃社稷罪人,请陛下降罪。”
这时,李璋终于?有了反应,他似想?要扭头去看袁文清,可又不敢,两行浊泪倏忽而至,猛地抬头,瞪向龙椅上的父亲,喝道:“此事全是我一人所为,首辅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要杀就杀我一个,你不是自诩明?君么,若是冤杀了名臣良吏,你看天下人会不会骂臭你!呸,假仁假义的文宣帝!”
“闭嘴!”
睦儿大怒,直接冲前一步,扬起手一耳光打向李璋。
他白了眼李璋,拧身走到袁文清跟前,双手扶起袁文清,弯腰拾起官帽,后退两步,恭恭敬敬地给袁文清行了一礼,诚挚道:“首辅何罪之有?学生虽跟您的时日短,但也知道您是个贤良公允之人,记得陛下常同弟子说《尚书》中?的一句话?‘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您给李璋教得了圣贤之道、君子之道,却教不了他的心?。”
说到这儿,睦儿给施周打了个手势,让他给首辅搬一张椅子来。
睦儿双手扶着袁文清的胳膊,将首辅送到椅子边,坐好,亲自奉上杯香茶,笑道:“首辅先莫要急,一切等廷审过后,陛下自有公断。”
袁文清捧着茶的双手一直在发抖,眸子通红,低头一言不发。
瞧见此,我也不免轻叹了口气。
当初事发之时,我和梅濂、四?姐夫等人商议对策,原本是想?将袁文清请来的,但睦儿坚持将袁文清剔了出去。
睦儿一些行事说话?,很像他父亲,虽说现在仍敬重首辅,但心?里?未必没有疙瘩,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李昭和袁文清的情谊非凡,袁文清乃潜邸旧臣,是李昭的知己、
肱骨,他让睦儿认袁文清为师,会不会也担心?将来有一日因着李璋的缘故,睦儿会对首辅下手?
若是有了师徒纲常牵绊,起码能保得住袁文清一条命。
哎,不论是梅濂还是袁文清,亦或是姚瑞、何寄……这些人性格迥异,或狠或直,李昭皆能容得下,他对他的臣子真的是非常厚道宽待了。
我扭头看向李昭,这些天他真的清瘦了很多,似乎要拿案桌上的糕点,手指触了好几次才?碰到,他的眼睛肯定是出问题了,到底多严重,他没说,而得救后我也没寻着机会问杜老。
我现在没别的想?法,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再别出什么事。
“开始吧。”
李昭吃了口添了药的糕点,轻抬了抬下巴。
这时,一旁的大太监施周会意,直起身扬了下拂尘,高声道:“陛下有旨,初审齐王忤逆谋反案。”
我心?里?一咯噔,看来李昭已?经?给这桩事定性了,就是谋反!
往前看去,六部阁臣和几位部阁重臣、军中?大将坐在椅子上,余者皆默立各长官之后。
此时,从梅濂身后走出个三?十五上下的青年才?俊,容长脸,剑眉斜飞入鬓,阔鼻厚唇,鼻下的胡须修剪得整齐,看面?相?就是公正端方之人,我对他有点印象,此人是开平元年的进士,名唤马瑛,官至刑部侍郎。
这马瑛恭恭敬敬地给李昭和我行礼,一招手,立马有两个刑部主事走了出来,他们各端一个四?四?方方的漆盘,上头堆满了卷宗。
马瑛环视了圈四?周,冲他的官长梅濂略微点头见礼,朗声道:“陛下有旨,命刑部初查李璋谋逆案,因案中?牵扯梅尚书之子梅鉴容,故而尚书大人退出此案审查,由微臣全权负责,二查暂定五日之后,届时大理寺和御史台将加入审查。”
各部院重臣忙遵旨。
马瑛不苟言笑,在漆盘中?拿了一份卷宗,他并?未打开,十分流利地复述案情:
“此案李璋为主犯,从犯依次为兵部尚书海明?路、北镇抚司镇抚使沈无汪、司礼监秉笔蔡居、随堂太监孙濂、前勤政殿侍女康乐、前象州学政张达齐等。”
马瑛放下这份卷宗,拿起第?二份,冷着面?
接着道:“经?刑部对主犯从犯的初审,得知,开平二年六月,梁元案和废后秽乱后宫案发,张达齐被贬至象州为学政,此人心?怀不满,命替身代他去象州,他则潜伏在长安,毁容后化名田大郎,以倒夜香为生。
开平三?年,张达齐在暗门子花银子买了个姑娘,成家生女;
开平五年,张达齐偶然发现一与陛下容貌肖似的农夫王夏,开始教授王夏读书认字,以及模仿陛下言行。”
忽然,那跪着的傀儡尖叫一声,往前爬了数步,惊吓得当场失禁,他满场子找不到张达齐,哭道:“草民?都是被人逼迫的,他拿我全家老小的命逼我。”
马瑛挥了挥手,立马有两个卫军走上前来,用刑棍将那假傀儡按在地上,往嘴里?塞了麻核。
只见马瑛又拿起份卷宗,接着道:“开平六年,张达齐从沈无汪处得到密档卷宗,他潜入云州接触梅尚书之子梅鉴容,时逢梅鉴容乡试舞弊,被学政除了功名,张达齐百般拉拢利诱,以替母复仇、报复父亲梅尚书还有谋取官爵为名,唆使梅鉴容远赴长安,有目的地接触萝茵公主,利用公主经?常往来澄心?观之便,暗中?在观中?修筑密道密室,一则方便二人私通,二则为诸逆贼提供私会商议之地。”
听到这儿,我连喝了数口茶平复心?绪。
当年如意的卷宗,是属于?极密之档,早已?销毁,可当年能看到的人却不少,李昭、左良傅、沈无汪还有大福子,怨不得张达齐能找到福宝,果然有内贼哪。
我往下看去。
那刑部侍郎马瑛放下卷宗,扭头看向蔡居,接着道:“凤翔二十二年,先帝才?人苏薇在殉葬名列,时东宫侍奉膳食的小太监蔡居冒死找到李璋,求他救下堂妹苏薇。
因李璋私养苏氏为外室,故而在蔡居于?先帝凤翔年间就暗中?与李璋往来,此番谋逆,蔡居为宫中?内应,提前三?个月调整太医院院判杜仲的休沐时间。
五月二十,李璋和蔡居等人命莫太医调配好致人呕血眩晕之毒,由蔡居将毒藏在指甲内,在给陛下奉茶时当场下药。
待梅鉴容和李璋勤政殿揭破所谓皇后娘娘私隐时,陛下顺理成章当众呕血昏迷
,其后,再由沈无汪牵头,斩杀抚鸾司数名卫军,禁宫换防,以傀儡王夏替代陛下,后主犯冒大不韪,给陛下灌毒,先将陛下囚至冷宫,后转移至坤宁宫。”
说到这儿,马瑛扫了圈众跪着的案犯,从容不迫道:“傀儡入主勤政殿,海明?路身为阁臣之一,与傀儡一起掌控朝堂,重发梁元案,置掌印太监胡马于?死地,后经?刑部梅尚书等人争取,将巫蛊旧案压下,以卖官鬻爵案治罪胡马,五月二十一,蔡居暗中?毒害胡马,而胡马亦派其干儿胡寂灭门苏氏,以作?报复。”
马瑛斜眼看向被捆着的蔡居和胡寂,给上首的李昭行了个礼,沉声道:“臣提议,蔡居谋逆归李璋案,胡马卖官鬻爵归一案,胡寂灭门归一案,此三?案交由刑部分别审查。”
李昭闭上眼,离得近,我能看出他眼缝中?闪着泪花,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悲痛,食指点着腿面?,道:“准奏。”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