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您近来可好?”
我柔声问。
“都好都好。”
杜老往我腕子上放了块丝帕,两指按上去听脉,笑道:“老臣得娘娘厚待,在风景秀丽的鱼庄安度晚年,闲时垂钓读书,日子过得很顺遂。这不,小友陈砚松最近来探望老臣,我俩多年未见……”
说到这儿,杜老忽然停住,扭头吩咐云雀:“云姑娘,你在外头守着。”
杜老的言外之意,是让云雀看住外头,莫要放人进来。
待云雀走后,秦嬷嬷蹲到床边,低声问:“怎么杜老,皇后娘娘胎象不好么?”
杜老摇头,手捻须沉吟了片刻,问:“娘娘是不是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没有啊。”
我一脸诧异,和秦嬷嬷大眼瞪小眼。
“自打怀孕后,我一直小心翼翼忌口,从不吃损伤胎儿的东西。”
“那兴许是老臣瞧错了。”
杜老皱眉道:“臣实话实说,娘娘年纪稍大,本就过了生育的最佳时机,这胎不太稳,千万不能再忧思过度,臣待会儿给您开个方子,再佐以膳食,休息数日便好。”
“嗯。”
我点点头,有杜老这话,我悬着的心登时放下。
“还有一事。”
我叹了口气:“陛下这些年在社稷上劳心劳力,身子本就不太好,多亏院判大人悉心伺候着,谁知今儿又被镇国公气着了,吐血昏迷,您老这些天就住在府上,给陛下也调养调养。”
正在我和杜老说话的时候,我听见外头传来云雀的惊呼声:“王爷,你回来啊。”
我心里一咯噔,顿时坐直了身子,睦儿回来了?
不多时,我看见从外边一前一后进来两人,正是睦儿和胡马。
睦儿身上湿漉漉的,黑发粘在脸上,睫毛上不知挂着雨珠还是泪珠,这孩子低着头,杵在原地,拳头紧紧地攥住。
看到他这般,我的心也揪得难受。
这时,胡马从背后环住睦儿,爱怜地望着孩子,柔声道:“莫要从旁人嘴里认识你母亲,因为小人三言两语忤逆母亲,那才是糊涂,大伴今儿犯上一回,冒死命令你一次,过去给娘娘磕头认错。”
睦儿沉默了良久,道:“你们都出去,我和我娘单独说几句话。”
待人都走后,屋里就只剩下我们娘儿俩。
灰白的香从金炉中静静地散发出来,冲走一室的药味儿。
睦儿低着头,一步步走到我跟前,坐到床边。
他没有看我,盯着自己掌心发呆。
我抬眼瞧去,儿子手心有道很深的红痕,似乎是握棍棒的痕迹。
“怎么了?”
我立马抓住儿子的手,紧张得问:“怎么弄得?”
“去诏狱,打了一顿梅鉴容。”
睦儿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蓦地,儿子仰头瞪着我,问:“娘,我要你说实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梅濂的?”
这事我一直瞒着儿子,但愿一辈子都不要提。
可……李昭今日劝我,让我好好地与儿子沟通。
“是。”
我重重地点头。
“原来是真的。”
睦儿嗤笑了声,热泪从眼中夺眶而出,他使劲儿地搓着掌心的红痕,不住地抽泣,忽然重重地用拳头砸了下旁边的小杌子,问:“您当年真毒杀了梅鉴容的母亲?”
“是。”
我闭眼,将眼泪咽回去,承认。
睦儿用袖子擦了下眼泪,仰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害怕他这样的眼神,忙低下头。
我们娘儿俩就这么沉默着。
良久,睦儿哽咽道:“我相信我娘不是毒杀亲妹妹的人,若是害那个刘氏,也必事出有因。娘,你到底为什么会嫁给梅濂,您,会告诉儿子么?”
我一直没抬头,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被子上,最后,我深呼吸了口气,抬头看着睦儿,点点头:“好,娘都告诉你。”
我毫不保留地将当年先帝赐婚、家败入狱,丽华被毒杀,而我被从狱中“救走”的事告诉儿子。
我又把李昭跪求张致庸,后被那个老东西残忍拒绝说给儿子;
我更把自己最不堪的记忆--被张家那两个恶奴羞辱,路上被押送官银的官差羞辱告诉儿子;
我将如何遇到梅濂,如何和他过了艰难十二年讲述给儿子;
我更把如何接近李昭,如何有你和你两个弟弟,你小时候如何被毒害,还有勤政殿废后前因后果全都说给儿子。
原本我以为,儿子会愤怒,或者会有什么大的反应,可从头到尾,他都很安静地听,没有打断我。
我发现,儿子的目光越来越坚毅,越来越狠,人也越来越冷静。
说完后,我沉默,他也不语。
末了,我苦笑了声,几乎泣不成声:“孩子,你,会不会以有这样的娘亲而感到羞耻?”
睦儿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头咚地一声磕在地上,身子剧烈颤抖,他忽然直起身子,朝我跪着爬过来,抱住我的双腿,望着我,大哭:“儿只恨晚生了十几年,未、未能亲手解救出娘,娘,你受苦了。”
我不安的心总算落下,儿子并未以我为耻。
我摩挲着儿子的微湿的黑发,安抚着他。
正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阵指结叩窗声,紧接着,胡马沉厚的声音响起:
“娘娘,老奴的干儿子胡寂递来消息,宫里仿佛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