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甜滋滋的,笑道:“我们今儿包饺子吃,就快出锅了,您还真赶巧了。”
我看见孙御史携着四姐、八弟跪在门口,忙偷偷拧了下李昭的腰,低声嘱咐他:“今儿是我们小老百姓的家宴,你待会儿可别吓着他们了。”
李昭笑着答应,让胡马去布菜。
没一会儿,胡马就支使两个嬷嬷,抬了张红木桌子进去,随后,又将各色荤素菜点和热腾腾的饺子端了上去。
我随着李昭进了花厅,一瞧,席开两桌,上面是他和我的,而底下那桌,则是我的亲人、侄儿的。
到底尊卑有别啊。
我没将不满表现出来,随着他一道入座,看着亲人恭顺地跪拜,心里蛮不是滋味。
“殿下尝尝,这是妾和四姐、八弟一起包的。”
我给李昭夹了只饺子,把陈醋给他递上去,让他蘸着吃,他笑着吃了只,喜上眉梢,从嘴里掏出枚铜钱,冲我惊喜道:“你瞧朕吃出什么了?”
“恭喜陛下。”
我忙笑道:“从今儿起,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哈哈哈。”
李昭大笑,手一挥:“赏!胡马,明儿把朕最喜欢的那对夜光杯拿给妍儿。”
说到这儿,李昭给我喂了只饺子,扫了眼底下席面上局促不安的孙御史等人,笑着问我:“今儿是不是又哭了?朕看你眼睛红红的,可有按时用饭?”
“心里惦念着陛下,进的不太香。”
我偷偷地抓住他的腿,轻咬了下唇,含泪感激他:“今日能和家人团聚,妾真的多谢陛下成全。”
李昭笑笑,冲我眨眨眼,示意我在臣子跟前规矩些。
他让大家莫要拘谨,赶紧趁热吃饺子,随后,又笑着问了几句孙御史家中可好?问了八弟最近忙着做什么营生;甚至还让鲲儿上前来,耐心听孩子背了篇《汉书艺文志序》,问了几个问题,鲲儿虽紧张,但还算从容应对。
李昭龙颜大悦,连声夸这孩子以后了不得,比他的两个儿子都强,当即将他的玉佩解下,赏了鲲儿。
言笑晏晏间,我给李昭倒了杯酒,斜眼觑向八弟,笑道:“今儿陛下在宫里赏了功臣,那妾的弟弟,您打算赏他什么呢?”
我话刚说完,就看见底下席面上的亲人们同时停筷,都不敢用饭了。
“赏个宅子?”
李昭手指点着桌面,对我笑道。
我心里有气,没发出来。
李昭见我如此神色,笑了笑,没言语,虽笑着,可眸子里温柔却慢慢褪去。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酒杯,良久,才笑道:“是朕喝多了,忘记要给你八弟封爵了。”
他话音刚落,孙御史就上前来,跪下,沉声道:“敢问陛下,何故封爵?”
李昭亲昵地揽住我,手摸着我的大肚子,笑道:“他六姐有功,给朕怀了皇子,自当封爵。”
这话说的我浑身发毛,我的功劳明明是撮合谢李两家的联姻,怎么就成了怀孕了?还有,怎么感觉他话里带着刀子?
“这……似乎不妥吧。”
孙御史犹豫了片刻,毫不客气地当面指出:“这般封爵,怕是会惹朝臣非议。”
“这有什么好非议的。”
李昭喝了口酒,眉一挑,将胡马公公唤进来:“胡马,这就拟旨吧,嗯……封高牧言为承恩侯,他妻子莫氏也封个诰命,对,还得赐个宅子。”
我心里越来越慌,李昭虽说言语偏袒我和高家,可、可这不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就连大福子当羽林右卫指挥使,他都能内外安排打点,给大福子头上安了个莫大的军功,来堵住朝臣的嘴,而对八弟,就这么轻易封爵了?
蓦地,我忽然记起方才孙御史暗示的哪句话:原本就不是你的东西,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可,可我就是不甘心,他明明答应了的。
“牧言,你、你……”
我呼吸越发急促,进与退,如何抉择?最终,我狠狠心:“你还不来谢陛下恩典?”
八弟一怔,显然不知所措,他紧张得脸发白,额上冒出豆大的汗水,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四脚伏地,声音发颤:“陛下和姐姐疼草民,草民实在愧不敢当啊。”
八弟用袖子抹去汗,双拳紧紧攥住:“草民不过是市井无用之辈,文不能安民保民、武不能开疆镇土,实在不敢受陛下的天恩。”
李昭听了这话,手指划过酒杯口,笑道:“你也太谦卑了,功劳……以后再挣嘛,不过是个区区侯爵,有什么不能当的。”
“求陛下收回旨意。”
八弟以头砸地:“草民当年眼见家族败落,实在无法再承受烈火烹油的天恩,如今惟愿将两个黄口小儿抚养长大,教他们读书做人的道理,日后他们若是争气,自去走科举之路,能不能高中,全看他们的造化。”
“你也太迂了。”
李昭饮了口酒,手指向跪在八弟跟前的鲲儿,笑道:“这孩子不错,朕看以后能承袭你承恩侯的爵位……”
“陛下何必强人所难。”
八弟猛地喊出这话,他忽然浑身抽搐,额上青筋直冒,双眼圆瞪,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往事,大口地呼吸着,牙关紧咬,竟生生将口舌咬出了血,鲲儿吓得之哭,摇着他父亲:“爹,您怎么了?四姑,爹又犯病了!”
而四姐也着急了,跪着爬过去,环抱住八弟,打着八弟的脸,连声唤牧言,并且狠狠掐八弟的人中,哭着瞪向李昭,言语中埋怨颇深:“这孩子当年经历过那么一遭,落下了病根,十分畏惧这些事,陛下何必吓……”
那个吓唬二字四姐刚要脱口而出,孙御史眼疾手快,立马捂住了四姐的嘴。
“算了算了,我们不要了。”
我心里也是急,刚准备起身去看看八弟,就被李昭拉住了手。
而此时,我看见八弟慌乱地四处看,目光落在方才包饺子的案桌上,他疯了似的蹿出去,一把抓起菜刀,瞬间,几个羽林卫就冲了进来,拔刀对准八弟,正要下手,他们听见李昭咳嗽了声,忙收刀,护在皇帝面前。
“牧言!”
我急得不行,这孩子到底怎么了,要做什么!
我看见八弟双眼通红,嘴里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忽然,他看见了鲲儿,一个健步上前,跪倒在地,一把将鲲儿的手拉出来,啊地叫了声,齐刷刷剁去儿子右手三根指头。
鲲儿年幼,一开始不知父亲怎么了,吓得不知所措,而被斩断指头后,痛的惨叫,血流了一地,竟给生生疼晕了过去。
“不要爵位,不要爵位。”
八弟紧紧地抱住他儿子,拿着菜刀,茫然地四处看:“不科考了,不考了,能不能放过高家,放过我姐姐,丽华死了,我也要死了……”
我心如刀绞,挣脱开李昭的手,咬牙瞪着他。
李昭摇头叹了口气,痛惜道:“牧言这孩子也太痴了,不愿做侯爵,说便是,何苦伤了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