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对于她的理性感到烦躁。她突然跟他说了一件这么晴天霹雳的事儿,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他第一反应确实是不相信。这件事情已经跟她在他心里的信用记录无关了,他纯粹是物理意义上的不相信, 而且换成任何的正常人也不会相信。她既然决定要跟他坦白这种事,就应该做好被质疑的准备, 然后留下来继续举例、自证、直到说服他。可她倒好, 摆了一副信不信都随你的态度出来,她是潇洒了,留下他一个人折磨, 信又荒谬,不信又纠结。
他的纠结正是在于,先前她的奇怪之处并不是全都在案件里:她在车祸之后突然改变的性情,与心理医生口中矛盾的人格,酒醉后自述的与网络上记载的截然不同的家庭环境——那时候他以为艺人的一切全都是包装过的,她这种家境不对外说出真实情况也情有可原,直到今天他回过头去再看那一幕,有钱又冷血的父亲,疏离又淡漠的亲情,缺少关爱和情感的童年,说得可不就是那个他救过的 「时栎」?
周觐川攥着空了一半的烟盒,眉目间都是沉色。
假如是为了案件,她倒是没有足够的理由如此费尽周章。但如果她不是奚顾,从始至终这一切的不合理便全都有了解释。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记忆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开了闸。他想起她第一次坐他的车时他莫名觉得她的神情十分熟悉,他想起她喝了酒后迷迷糊糊说自己不是奚顾,他想起她说每次遇见他都是好事情,他想起她主动跟他聊起十年前那场绑架案——
虽然他对时栎的印象深刻是事实,但十年前的细节他确实已经记不太清。他还记得那天把她送上她父亲的车之后又回队里继续加班,又过了三两个小时之后,夜色都深了,警卫给他打电话,声音悄悄的:「小周,你刚才送出去那个小姑娘又回来了,在门前等了半天……是不是在等你啊?」
他听后一怔,起来从窗户往外看。市局门前是条平坦的小路,两旁的树都长了许多年,郁郁葱葱的,她站在路灯下面,身影修长纤细,深蓝色的校服换成了浅灰色的风衣,看起来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这也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在现场跟她相视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她不像是她这个年龄的人。
他从办公楼里出来,装作是下班路过。她的头发刚洗过,黑色的,很柔软,风吹过来时是清新的花香。她看见他,没说话,眼里明显的亮了亮。
他看她一眼:「你怎么没回家?」
她半天不说话,就这么安静看着他,末了,轻声说了句:「我还没吃饭。」
话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嗓子听着也有些低哑,倒真像是饿得没气力,也没精神。
他两只手揣在裤子口袋里,不动声色探究看着眼前的人。
十六岁的少女,打扮与气息都已经无限接近成年。他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孩子来对待,以及他当然也看得出来,她是洗过澡换过衣服后特意来找他的。
之前他也听过警察解救人质之后被缠上的故事,那是种极度恐慌下突然获救后产生的病态依赖,但按照她当时在现场的冷静表现来看,他觉得她不太可能会是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