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书案前的人伤痕累累,缓慢仰起病恹恹的脸,盯着暗得发灰的寝阁愣怔半晌, 似是在回忆白日里的他人所言。

“都在骗我!骗我!”

他裂眦嚼齿,常态尽失,如被关在牢笼里的野鹤,在笼边四处乱撞,愤怒的一把掀翻书案上的笔墨纸砚。

只是燃烧着烈火的目光刚落到纸上, 往日记忆自动浮现在眼前, 是那人握住他僵直的手腕,轻声道:“我来抄罢。”

他惊恐地从纸张上别开眼,那记忆却如冲破堤坝的洪水, 一股脑儿地堆在他眼前, 让他差些崩溃。

“师兄, 天地如何生出万物?”

那人端坐在书案前,在纸上不紧不慢地提笔挥毫。

“你有情吗?”

他用笔头沾了点砚台里的浓墨,突然问他。

“你有情。”

没等他答话,他就继续说道:

“你可还记得你殿里种的海棠?”

“看似是株无心木,实则它在等人。”

“它在等……那个费尽心血救活它两次的人。”

“师兄, 是你修道太久, 忘记自己也曾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那个人的影子总是不停地在他身边出现, 他想逃开,都不知该往哪儿逃。

目光再次眺到纸张上,纸面余有一团被墨染透的漆黑,可惜再也寻不到那句「天降衷于人,人受中以生,是固道在人矣」。

周而复始的回忆让他五官逐渐扭曲成凶狠的模样,他用力掀翻书案,越想平复心绪,就越感到头颅快要裂开。

是情思蛊,都是情思蛊!

他把自己痛苦的根源全归结于情思蛊,也不管身上的伤和禁足的口谕,犹如疯了般冲出伏笙殿,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浮玉山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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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洲仍然大雾迷蒙,阴雨连绵。

山石灰灰,荒草萋萋,不少鬼魂漂浮在布满泥泞的大道上,行起路来优哉游哉。

红鬼叉着腰站在倾倒的巨石骷髅头旁侧,颐指气使地让一群小鬼为修补鬼巢而忙碌。

未想到它的傲气没持续多久,一把长剑斩开大雾,「砰」地插进它肩侧,将它整只鬼狠狠钉在石骷髅的脑门儿上。

被剑刺中的一刹,它的身体瞬间结冰,只留下一个脑袋还可以转动。

小鬼们被这阵势顿时吓得抱头鼠窜,都躲进了坍塌的鬼巢里。

随后血红的身影从浓雾中走来,浑身散发着煞气,莹白惨淡的面庞沾着一丝赤红,眸里布满阴狠与杀戮,嗓音冰冷像利器一寸寸地割骨锥心:“情思蛊的解药拿来!”

红鬼哆嗦起来,全身发寒,不知是冻的还是被他吓的,它脸皮此刻也不红了,转而变成灰惨惨的颜色,参差不齐的上下齿一直打颤:“道,道长,小的没有情思蛊解药……”

话说到一半,它右臂「咔嚓」一声断裂开来,几根磨得尖细的冰刺对准它右眼,在它断臂之痛的哀嚎没发出来之前,就先扎进眼球!

“啊!”

它惨痛地嚎叫一声,躲在鬼巢里的小鬼们听着瑟瑟发抖,往更深处逃去。

鬼本身没有实体,但这人以寒冰锁住了它的鬼魂,让它硬生生体会了一把从整魂变成残魂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