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以为我对他那情郎有什么非分之想罢?”

苏纨的唇停在他耳廓边,吐出阵阵温热气息,墨黑眼仁轻微斜睨,轻蔑地笑了笑,“那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这句话彷如平地波澜,令他身体一僵,原先心口涌起的灼烧疾速褪去,留下冷却后冒出的丝丝白烟,一时他似乎不知怒从何起,又因何而生。

见徐清翊眸色暗下去,苏纨懒得揣测他在想什么,他将手搭在他椅边,抬眼幽幽望向邵昶,笑里带着戏谑:“邵兄,所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衿禾郎君的酒,该留给钟意之人赏味。”

“此言极是。”邵昶以笑作赔,本叫衿禾上前试探,好暗取人心,结果大不如他意。

收回握紧徐清翊手腕的手时,余光扫视到他衣袖上多了滩血渍,苏纨想到那暗箭伤人的小鬼,皮笑肉不笑道:“在下不胜酒力,携良人先行告辞,诸位慢用。”

“与君一见如故,相逢恨晚,后日再约亭台小酌如何?”邵昶闻言起身作揖。

“多谢邵兄盛意,得空自会相赴。”

苏纨回目递给徐清翊一个眼神,随后大步出了雅间。

见他二人前后脚离去,邵昶面上浮现一抹惑色,若有所思道:“还真是奇怪,原以为他极容易上钩呢……”

廊外空荡荡,板顶的几盏蒙了灰的红灯笼燃着枯旧的光,在墙面打下干涸到已经开裂的血影。

素白与殷红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在斑驳散碎的光影里穿梭。

“此番离席,意欲何为?”

“来到这地方的人,大都是为情拜鬼,求个此生相守,虽不知那邵昶到底是一开始就把真心看作儿戏,还是后来喜新厌旧,但他既然在我眼前对你展露痴迷之意,且让他那情郎于我投怀送抱,想来是看出你我貌合神离,才敢如此行事。”

苏纨停下来,遥望尽头轩窗,窗外漆黑一片,不见星月,大夜弥天。

他眼里倒映着血一样的黏稠的灯火,去看徐清翊轮廓深刻瘦削的脸,忽是半眯起眼睛,露出散漫笑意,再从衣兜里掏出圆润冰凉的玉盒放在他手里,“戏中人最是难演。”

玉盒瞧着眼熟,想到前几日,徐清翊记起这是在房内用过的膏药:“你怎会有这个?”

“想着此行未知,以备不时之需,”他朝他袖上的血迹轻轻一瞥,“要我说,反正邵昶都看出你我貌合神离,嫌隙暗生,加上他对你有心,不如后日你去亭台赴约,好诈一诈他。”

见徐清翊抬目看他一眼,苏纨替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可怖的两道伤痕:“你可知要如何诈他?”

徐清翊只仰脸盯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能见他一双狭长眼眸里的柔和被扇骨似的睫翼倾斜遮挡,余下半轮玄烛,就这样沉默地看了会儿,他认真道:“击其项至昏,卸衣以看究竟。”

“?”

苏纨揭开药盒盖子的动作顿了一下,掀起乌黑长睫与他对视,旋即扬唇笑了起来,乍然成了这堆枯旧颜色里唯一的明艳,他把药膏递给他,“师兄,你还是好生养伤为妙。”

连这种直接把人打晕再扒衣服一看究竟的法子都想得出来,看来这家伙哪怕中了情思蛊,也始终是个无关风月的人,若是叫他去大抵是弄不清这黑线为何物了,不过……风花雪月之事不就正在眼前吗?

想到邵昶揽「美人」入怀的情景,他瞟了眼二楼的雅间,继而踱步走了回去。

穿梭过凝结的墨红色灯影,他步履轻盈,似披着墨衫的乌鹊静静停至门前。

大门并未关紧,随意一阵风就能将它推开一条缝隙,加上长廊无声,显出屋内的声音格外惹耳,恰是沾了满园春色,才可作蚀骨销魂。

乌鹊黑如点漆的寒眸窥望进去,无视交叠玉色,旖旎艳景,只凝视玉色背面的黑线攀爬,好比本身就长在体内的血管悉数凸起,根根浮在上空,逐渐形成一张诡怪的骷髅面。

三色交缠的玉影浑然不觉,难分难解,越发在欲望里沦陷,附着在背部的骷髅面就变得越凶戾,只待将活人的生气吸取殆尽,到最后留下一具干枯的皮囊。

瘦长白影跟着往里探来目光,清眸里隐现屋内欢情艳景,即刻眉间一凛,视线落在清晰可见的骷髅面上。

“芙蓉白面,不过带肉骷髅;芍药红妆,乃是杀人利刃。”

恶鬼不会平白无故给人金钱,权力,美色,一旦接受了它给的好处,日后便要以贪欲,恶欲,□□为利,做它寄生的傀儡,覆亡无日,永劫沉沦。

苏纨与徐清翊对视一眼,深沉似寒潭的眸里刻印出一张染了赭红灯影的面容 他好像弄明白红鬼把活人带到这个鬼地方的用意了。

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沉烟提灯立在长廊尽头的轩窗前,朝他们微微笑着:“二位公子,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