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堂姐今年十五,长相不如她妹妹秀气,性子也不如她妹妹活泛,但是手脚勤快会做事,又是头一个孙女,也颇得万氏的喜爱。只因为陈稻不肯让影子去屋里乱翻东西,跟陈谷打架时她又有拉偏架嫌疑,故而影子评价她:抠门,闷坏。其实比起另两个堂姐妹,平日里陈稻对影子尚算温和,至少见面还能招呼一声。
十五岁能嫁人了,可在陈姜眼里也就是个孩子,她自然不会把这些小女孩的龃龉放在心上。人家对她笑,她便回以笑:“大姐,刚听见咱奶乐呵呵的,是不是小姑亲事定好了?新姑父是哪个村的?”
陈稻点点头:“下定了,姑父家是镇上的。”
陈姜眨眨眼:“哟,镇上的呀,那一定是个生意人家吧,咱奶不是一直说要让小姑嫁个大户吗?看她高兴的,准是如意了。”
廖氏赶忙接话:“别瞎说,你才多大,啥嫁不嫁的。”
陈稻端了菜,微笑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刚进去听了一耳朵姑父跟四叔说话,好像也是书院里的读书人。”
读书人?陈姜对此消息感到失望,这年代读书的不都是开口之乎者也闭口礼义廉耻的斯文人吗?岂能应付得了她那武疯子一般偏爱作威作福的小姑!莫非万氏知道她闺女的气性大,特意选了个好拿捏的人家?
陈姜一想到廖氏被狠揍的那几巴掌,和自己即将无条件送出的新花样添妆,有些不甘,伸手从陈稻手里抢着端过另一碗菜,道:“走,我也去看看咱们新姑父长啥样。”
廖氏来不及阻止,她已经一溜小跑着往堂屋去了。只好盼着这丫头千万别乱说话,今儿这场合,她要是丢了陈家的脸,万氏真能下手把她打半死。
陈姜当然不会乱说话,她压根就没打算说话,只想瞧瞧新姑父家人都是什么模样,有没有能压服住陈碧云的潜在气质。
门帘子一掀,陈姜突然身形一顿,呆住了。
女席开在东屋,正堂里坐席的都是男子,所以暂时无人发现陈姜卡在门口半进不出的古怪。直到陈稻从后轻推了她一把:“姜儿,进去上菜啊,你放这,我上东屋。”
陈姜这才慢吞吞地走进去,低着头走近正在推杯换盏的男席,从坐在下首的陈百顺身边把菜上了桌。
她四叔陈恩淮此刻正举杯道:“张兄才学出众,丹青了得,愚弟观了你的野丘意趣图,实是妙极。”
左次座一位五官俊秀,身着蓝衫的年轻男子忙举袖遮面以示谦虚:“雕虫之技,过誉过誉,陈兄客气。”
三叔陈恩常今天也收拾得人模狗样,酒气上头熏得满脸通红,哪有半分病态:“四弟瞎客气,张老弟以后就是自家人了,你合该叫一声妹夫才对。”
从上首陈老爷子起,叔伯兄弟和那张家公子,以及一位男性长辈,听了这话全都嘿嘿哈哈地笑起来,频频举杯,气氛热烈友好。
陈姜上完菜没有出去,而是顺手摸起桌上的酒壶,默默顺着人后移动,挨个给他们添酒。家里几个男人见了她的举动不约而同面露不虞,大堂哥陈百年还呵斥了她一声:“你进来干啥,出去!”
陈姜充耳不闻我行我素,走到那位新姑父身后,提壶替他满上。
张姓公子侧身,并不与她对视,只微微点头:“多谢。”果然有礼得很。
待他回转身子坐正,陈姜也不动了,就站在他身后,死死盯着他的后脖颈。
也许她的目光太瘆人,一桌里还是陆续有人注意到了。三叔恶狠狠地瞪她,朝陈老爷子努努嘴,老爷子立马儿不高兴了,大手一挥喝道:“姜丫头杵着干啥呢?没见家里有客人吗?出去玩去吧!”
陈姜抬眼环视这群喝得酒酣耳热的男人一圈,终于还是什么话也没说,低着头轻步出去了。
回了厨房,却见影子也在廖氏身边,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东屋见闻,“祖上出过举人老爷的,会念书,说是明年就能中秀才了呢,奶奶可喜欢了!娘,娘,你也不去看看,张家的姑母穿着绸褂子,戴着金镯子,头上还插着金钗,一看就是富贵人,比那陆员外家也不差什么,小姑命真好啊!”
廖氏压根听不见,也不妨碍她说得眉飞色舞,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陈姜脸色不好,廖氏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忙拉住她问:“怎么了?进屋送菜说啥了?是不是惹你奶不高兴了?”
陈姜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没惹谁不高兴,不过……娘你今天看见新姑父了么?”
“隔着窗户瞅了个囫囵,没大看清。”
影子叫:“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长得很是俊俏,说话文绉绉的好听,小姑也偷看来着,高兴得脸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