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砚君觉得这些话题对她而言都是忽远忽近的,她自己也没有把握说出个三长两短,草草地应付一声不再接口,打量集瑰堂的内院。
原以为会是北方常见的高墙围起几间房,想不到方寸有限的庭园别具用心,竟有园林的意趣。梅花夹道,曲径通幽,每转过一折,便有小小风景:玲珑精致的六角亭,天气好时可以款待二三访客;墙角奇石高低错落,静观万象;粉墙上开了花瓶形的门洞,壁上爬着一种藤类,此时只留下枯枝,有种特异的萧条美感,待到春天复苏,就似花瓶里喷涌出成片的青枝翠叶。
两人默不做声穿过洞门,里面是北方大屋,门窗却做得格外高大,像是砚君家乡风情。尤其窗上所置的雕花板,分明汲月县的特色雕工。陈景初瞥见她眼前一亮的神态,微笑道:“我也曾随父叔南下经商,到过汲月县。当地木雕堪称一绝,令人爱不释手。当时特意搜购了一些带到北方,没舍得出售,全用到自家。在苏小姐面前算是班门弄斧了。”砚君忙说:“掌柜先生过谦。这几块任谁看来也是极为出色的木工。”
陈景初不信她能辨识木工,想她八成是随口说的,但也有心一试,笑着问:“苏小姐看得出这是谁家的功夫吗?”砚君不知他试验之意,专注地看起来。
她家里门窗有各式各样的雕花,苏老姑婆曾牵着她的手在家中识别窗板上的故事。老姑婆絮絮叨叨地说过不少,本意是要砚君一辈子记住:任何东西都分上中下等,女人也一样。苏家的女人属于上等,无论嫁到何处,要保持上等的眼光。譬如祖上为苏家置办这些木工家具,就是向整个汲月县宣告什么是上等的选择——大至垂拱,小至门栓,全出自三大刻坊。若有一日,家中进出的木件不是三大刻坊的东西,那就是信号:家道凋零了。
到砚君这一代,家道凋零是不争的事实,三大刻坊也日渐式微。家里除了必要的维修,几乎没有添新的三坊木件。不过苏老姑婆传授的持家经,她深深记得。看了几处关键的造型之后,便说:“似乎是白棠刻坊的风格。至于是出自哪位师傅之手,却看不出来。”
陈景初想不到她真说得出名堂,点头说:“的确是白棠刻坊一位甘姓师傅的雕工。”砚君由衷赞道:“甘氏是刻坊的正宗正传。听说他们雕工中的‘笑眼’最绝,可惜我从来没有见过。”陈景初不无欷歔:“我也是这样听说。但家父忌讳家中门窗上有‘小人’,放弃了一套活泼的百子游春,最终留下这套花草奇石。”
听见他们话音,有个中年仆人从屋里出来搀扶陈景初。砚君不由得惭愧:是自己多虑了,偌大的庭院必定四下有人听候吩咐,怎么可能让她与陈景初独处。
屋内布置仍是北方风情,温暖怡人。向阳布置一张卧榻,上设一小桌,一方净色细布罩着东西。下首还有两排黄木交椅。陈景初示意砚君随便坐,自己坐到卧榻上。仆人为砚君送上刚沏的茶。薄得透亮的白瓷碗中鲜翠怡人,与前面老冯待客的茶不可同日而语。熟练地完成这一套工作,他悄然退到门边听候吩咐。
砚君左右打量这房间,只见陈设古雅清淡,盆栽、摆设一眼看不出是何种珍宝,无端令人生出珍爱之心。砚君自认为从小见过的珍玩不可悉数,此时却觉得眼睛快不够用,急忙收回目光,长长地吁了口气:汲月县终究是小地方,落乌郡到底是海内最大的珍玩归宿,两者无法相提并论。
陈景初掀开细布,露出完好如初的青玉水洗。砚君顾及他腿脚不便,自己上前将水洗捧在手中,越看越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