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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明仰头看了看天,确保眼泪不会流下来,才笑着说道:“说起来有点难以启齿,老板,我……长了一条尾巴,很小很小,还会动,好恶心。”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崩塌。

柳明明总是这样,性格懦弱,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管遇到什么人,下意识的先笑一笑。笑着笑着,眼泪从他眼角划过,他急忙用手擦去:“医生说我这个情况有点复杂,让我过来问专家,刚到十三楼,就看见你们了,真的好巧啊。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真的找过我吗?爸?”

那一声爸几乎是颤着喊出来的,柳明明为人木讷,但绝对不傻。那天他和徐二爷去找秦胜广,去的时候秦胜广和小花大福已经得救,只剩下遍地的尸体。他看见了有鼠鬼蛙鬼还有蛇鬼。

他看见蛇鬼惨白手腕上的蛇缠,和他手上的如出一辙。后来王清河让他做全身检查,说是大院工作的福利。他不傻,王清河发觉了,只是不想告诉他而已。

今天早上柳明明醒来的时候,看不见东西了。眼前一片漆黑,茫茫然的寝室里,他看见每个地方都躺着一团红彤彤的东西。他知道,那是他的室友。

柳明明坐在床上,等待梦或者幻觉过去,直到室友把他喊醒,问他把舌头放在外面干什么,还说他的样子像条狗。柳明明这才发现自己把舌头放在外面了,以此感觉外面的事物。

他不动声色的把舌头收回去,用手往背上摸,他能感觉到,光滑的皮肤变成了一层层凉腻腻的鳞片,他的尾椎长出了一条拇指大小的尾巴。

摸到尾巴的那一刻,他冲到厕所吐了,他的动作很快,从床上跳下来但毫发无损。室友说看不出来他原来是练家子,但他脑海里,全是那些躺在地上的蛙鬼尸体。

其实刚才柳明明撒谎了,他没有看见王清河,他是用舌头感觉出来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舌头伸出来,收集外界的信息,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老板焦副秦哥还有他的父亲。

他现在看不清其他人的脸,他的眼里只有数团红色。但他能清楚的知道每团红色是谁,有一团畏畏缩缩的,心脏位置是黑色的,是他的父亲。

再次遇到父亲,他是高兴的。那些冷漠都是装的,他不想表现得太过高兴,让父亲看不起自己。父亲带着他到处玩,吃好吃的,给他买衣服,看电影,仿佛要把曾经错过的一切弥补回来。

柳明明乐在其中,沉浸在一个甜腻腻的梦里。直到父亲那天告诉他,他有一个女儿,患有严重的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问他愿不愿意去试一试。

简单的几句话,让柳明明的梦摔得粉碎,他心底缺失的那块父爱短短几天内补齐,又在几秒内轰然碎裂。柳明明不傻,他突然意识到,父亲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带他到处玩,吃好吃的,买衣服,看电影,都是为了那个他从未见过面的妹妹。

可他也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啊。

但柳明明卑微的想留住父亲的爱,于是他笑着,脸都酸了,说:“当然可以啊,爸的女儿,就是我的亲妹妹!”

柳文昊愣了片刻,然后狠狠拍了拍柳明明肩膀。

那几下太重了,差点把柳明明的泪都拍下来。

现场陷入诡异的沉寂,柳文昊愣了好久,才说道:“我……找过。”

他毫无底气的声音已经说明了一切。柳明明又笑了,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老板,我好苦啊,为什么在婆婆山那回,我没有死掉,我宁愿埋在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王清河轻轻搂住柳明明的肩膀,温柔的拍着:“你还有我们,你还有大院,我们就是你的家人,我们小明子,将来是要挣大钱买大房子,然后给大院所有人养老送终的,怎么能说这种丧气话,你忘记我是谁了吗,我可是神仙,什么蛇鬼蛙鬼,根本不值一提。”

“因为一看见你,我就会想起不堪的曾经。”柳文昊突然说道,他双眼微微发红,想起那段尘封很久的记忆。

他曾经也是最斗志昂扬的少年郎,他梦比天大,他满腔热血。但是被生活一次次击垮后,他丧失斗志,终日在牌场游荡,有时候赢了,他出手阔绰,俨然一个大老板。有时候输了,他就缩头缩尾,如同过街老鼠。

可牌场哪有常胜将军,他越赌越大,欠了这辈子也还不上的赌债。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没钱开酒钱,被老板打了一顿。他在臭气熏天的街上躺了好久,才在凌晨醒来。

那天真冷啊,深秋的街,没有一个人,沉甸甸的雾气四处充盈,公路两侧的大如伞盖的枫树,蛰伏在黑暗里,像是一只只舔舐獠牙的鬼。他在雾气中踉踉跄跄,走上高架桥,整个人都被露水打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