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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渚还是那身莲青衣裙,还未走到厅内,金族长就睁开了双眼,他起身做了一个揖,礼数备至:“使者,近来可好?住得可还习惯?”

北渚大大咧咧的摆手:“甚好甚好,习惯习惯。”

金族长坐回了原位,他面露慈祥:“熙鸿顽劣,劳烦使者费心。”

这些客套话,北渚每天能在金温文那里听八百遍,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在北渚面前留下好印象。金温文领着金熙鸿每早晚给她请安,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都往北渚那里送,吓得北渚言辞声厉的拒绝了好几次,金温文才安分下来。

“熙鸿性格良善,天资聪颖,教他术法,我很省心。”北渚说完,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立即有丫鬟低眉顺眼的捧着茶盏糕点送上来。

北渚捧着滚烫的茶杯,说:“金老,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金泽眼皮微微一挑,说:“使者但说无妨,如果有用得到的地方,我一定竭金家之力相助。”

北渚咧嘴一笑,她和金泽以往见过的高深莫测的神族不同,她眉眼总是和煦的,和煦中又带着一丝沁人的寒冷,她更像个人,有时会计较,有时也会生气,但金泽知道,这位金照山上来的神仙,带着他们所有人都没有的通透。

“听闻巫族历代大祭司有一至宝,名为华阴令,我想借来用用。”

今日没有落雪,外面的假山上砌着厚厚的旧雪,露出些许黑色的嶙峋石块,假山团着一片小池,池水融融,冒着氤氲的白霭,五颜六色的锦鲤在里面摆尾。啪嗒一声,檐角的冰柱子不堪重负,从高空摔下来,摔在假山上四分五裂,晶莹的琉璃块溅在池水中,涟漪荡开又彼此消散,惊得锦鲤纷纷躲进圆而翠的荷叶下面。

北渚收回目光,看向沉默的金泽:“若是金族长觉得为难的话。”

“你要华阴令,是想帮金隶?”

北渚的目的不言自明,她也不掩饰,说:“华阴令只是个物件,与其放着积灰,不如用它救条性命。”

“倘若日后恶鬼发难,术族不敌,金家该当如何?”

北渚自从没了神骨,手指总是冰凉的,怎么也捂不热,她捧着天青色的茶盏,感觉滚烫的茶水在她手心里失去温度:“巫族绵延千年,从未用过华阴令,金老,北渚向来愚钝,听不见远方的哭声,也不想用个物件来赌虚无缥缈的劫难,我只知道,我眼前有个孩子,他被恶鬼缠身,所以离他近的人都将死去,而他自己,最终也会变成恶鬼。救他的法子,就在他的亲爷爷手中……”

“使者未免太过僭越!”金泽提高声调,打断了北渚的话,他站起身,降龙木拐杖狠狠抵在地上,绘着青兽戏珠的方砖立即起了蛛网般的裂痕。

“金隶身为巫族后裔,便该做好为苍生献身的打算,他的父亲不思进取,与妖鬼为伍,金隶如此,是他的报应,亦是巫族的报应。华阴令我不会拿出来,倘若有一天,金隶完全变成恶鬼,我会亲手将他正法,倘若他没有变成恶鬼,金家就这样养着他,直到他死去。”金泽眼睛的鱼尾纹都绷紧了,他攥着手中的拐杖,关节泛起灰白。

“使者,你教授金隶术法,本就逾越,若金隶愈发强健,那只恶鬼利用他害人伤己,到那时,你该如何?”

“没有!”大厅外面传来一道稚嫩但坚定的声音。金熙鸿从角落走了出来,今日街上人多,他的粥施得快,回来正好瞧见北渚和爷爷争吵。他从未见过他最敬重的两个人这般失态,他不敢走出来,只好躲在角落里偷听。但是现在,他再也躲不住了。

“爷爷,使者姐姐从来没有教授弟弟其他术法,使者姐姐告诉过我,我相信他,也相信弟弟。使者姐姐说,弟弟身体的恶鬼会让他很难受,每晚都睡不着觉。她教授的青心咒,可以让弟弟好受些。爷爷,使者姐姐对我这样好,你不要和她吵。”

北渚确实告诉过金熙鸿,那时金熙鸿正在练术法,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咯噔一下。他出生就是金族长子,是最适合做巫族继承人的人,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无论他要什么,所有人都会想办法给他送来。

金熙鸿很聪明,他知道该怎么做,旁人会愈发尊重他。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和下人的孩子玩耍,他们身上很脏,总是有股臭味,但他如果表露出嫌弃的话,表明上对他恭恭敬敬的下人,会在背后骂他。于是金熙鸿学会了伪装,他假装和每一个下人的孩子玩耍,还给他们糖吃,那些孩子和大人看他的眼神里,就会涌现出最真诚的尊敬。

金熙鸿也不想给金隶送东西,这个本该跟着他父母一起死掉的私生子,突然就回了家里。二叔不插手术族之事,所以他的孩子们不会和他抢夺巫族继承人的位置。但是金隶会,金熙鸿听说过,他的父亲曾是巫族继承人,只因为他天性散漫,行止由心,爷爷就收回了让他当大祭司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