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说话有点慢,耳朵有点背,平时喜欢下棋,总是笑眯眯的徐二爷,竟然曾经是将军?
没有人回答,这次的磁场紊乱格外久,他们看着战事结束,辽兵退去。士兵们整理战场,扑灭山坡上的火,把能用的弓箭收集起来,把受损的栈道修补好,把尸体用草席盖住抬下去。
徐汇穿着战袍,脸上有些脏,望着这面目疮痍,年轻的面庞上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苍凉。
吊儿郎当的兵脸上裹着纱布,走到徐汇身边,对着他行了个礼,说:“将军,辽军元气大伤,我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直接把他们赶回大辽!让他们一辈子都不敢进犯!”
徐汇目光转过来,年轻的兵眼珠子里全是兴奋的光。在他背后,站着一个形容瑟索的小兵,目光卑怯,连看徐汇都没有勇气。
他收回目光,拍了拍士兵的肩膀:“我们的兵力不及辽军十分之一,粮草短缺,后方补给还未送到。之所以能赢,是因为坐拥天险,我们的箭只要用一半的力气,就能顺着风落在敌人脸上,我们的飞石,只要轻轻一抛,就能砸碎敌人的营帐,一旦没有天险,我们也将失去优势。”
年轻的将军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负着手,站在矮墙上,对战局有着充分清醒的认知。万古城里士兵不过万数,辽军拥兵十万,他们粮食短缺,每日喝的粥清澈得可以照见人的脸,但辽军日日炊烟,醇厚的肉香顺着犬丘河的风飘到山上……
“但是,”年轻的将军缓慢而笃定的说:“我们不会输。”
吊儿郎当的兵握了握拳,狠狠的说:“对,我们的援军很快就要到了。”
随着最后一句话消逝在风中,昏暗的天光被泼墨的黑代替,凉丝丝的空气顺着袖口爬进来,冷得人浑身一激灵。焦安国耸了耸鼻,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的硝烟和血腥气。
“诸位,留神,我们回来了。”王清河望着栈道另侧,那鬼潮还在刚才的位置,缓慢的朝他们涌来。
“原来时间不是平行的,不是我们看见,而是我们在那刹那间,走进了不同时空的缝隙,阴涡可真是个怪地方。”焦安国握着冰冷的枪托说:“小心,不要在碰到以前的东西了,咱们就在这,和他们大干一场。”
忽然,周遭景致又换,聚在上空的黑云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了,露出了琉璃似的透彻苍穹,几颗扑闪扑闪的星子,拱着一弧清冷的弦月。
望着山坡上重新出现的栈道短墙,只是想动动发麻的腿的王清河说:“抱歉,这次好像是我。”
犬丘河对岸,辽军的帐篷像一个个发光的小蘑菇,绵延在苍茫的黑暗大地上。万古城的栈道短墙中,每隔几步,立着站岗的士兵,另外还有好几支巡查的队伍,在各个栈道来回巡逻。
两军交战,自然也有休息的时候,但是他们都知道,即便是晚上也不能放松警惕,敌人很有可能选择晚上偷袭。
月光白晃晃的撒在山坡上,照见了无数个洞疮似的疤,那是白天树木被烧去的地方,裸露了焦黑干涸的皮肤。
今夜静极了,没有虫鸣鸟叫,风也很缓,在犬丘河上吹起了细细的鳞片,耳边只有甲胄相接的声音,铿铿锵锵,是不言自说的肃穆。
一支巡逻队伍,走到山脚城墙边上,照例要上去看一眼。但是没有人发现,那支十二人的巡逻队伍上去转了一圈,下来的时候,只有十一人。
明明是很平静的夜晚,王清河心中却有些焦躁,理不清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像是平白升起,又像是提前预知了什么。
忽然,城墙一侧的瞭望台灯灭了,陷入了一片漆黑。有人望见了,只是疑惑的看了一眼,又把目光看向别处,粮食短缺,连灯油都不够用了,隔三差五就会自动熄灭,只能去其他灯座里匀一点,一会儿就会重新亮起来。
但是,那瞭望台还没亮起来,空气中先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声音,像是树木被人生生撕开,又像是绷紧的弦一根一根的裂,接着断。那座与城墙齐高的吊门垂到了一半,在漆黑的夜色中晃了几晃,发出令人心颤的锦帛撕裂声。
有人开始大喊:“吊门绳断了!速去救门!”
又有人喊:“只是一半!赶快!赶快去把门拉回来!”
吊门用一百多根大腿粗细的沉木绑成,水侵不腐,火烧不烂,木质细密,重达千斤,仅剩一半的绳索根本不足以拉住它。只闻一声震耳欲聋的哀鸣,吊门重重的落在犬丘河上,整个万古城都跟着抖了几抖。吊门一头连着万古城,一头接着对岸,河水被砸得溅起数丈高,似万万千千的琉璃珠子,被人狠狠抛洒到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