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信他,也念他,整整一年,在那个大多时候还需要以书信相通的年代,他们就像失联了一样。
陈怡在余思久走了两个月后发现自己怀孕了,这样的情况在当时的年代,就算不被浸猪笼,家里也非把她生剥一层皮,她慌慌张张去滨城找到江岚。
那时候江岚已经在孟家的医院里做实习护士,妇产科的科长孟肖是她的男朋友。相比陈怡,她无疑是被幸运所眷顾的那一个。她当时强烈要求陈怡放弃这个孩子,就在他们医院流掉,所有的费用由她来承担,可陈怡死都不愿意,非要把孩子生下来,想着等余思久回来接他们母子回家。
大概是因为江岚强硬的态度让陈怡怕了,她害怕江岚会为了保护她而伤害这个孩子,所以后来她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偷偷跑回冬乌镇,在镇上租了民房独自生活。她每天都在等待孩子降临,等着等着,她从电视上看到余思久在国外举办的冬奥会上为祖国一举拿下冰球项目首枚金牌,他成了为国争光的大英雄,成了举国关注的奥运冠军。
陈怡欣喜若狂,喜极而泣,她好想马上就能见到他,可她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她当时想,只要自己好好把孩子生下来,他总是要回来的,等他回来,他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可偏偏命运开起了玩笑,当她因为大出血入院,从医生嘴里得知生产危险时,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江岚。
映着暖黄灯光的餐厅里,高长月拿纸巾都堵不住眼泪。江岚坐在她对面,手里握着高脚杯,眼眶微红地叙述:“生的那天晚上,她给我打电话,说她要保孩子。当时滨城到冬乌镇的路还没有修通,我连夜赶回去都没能见上她一面,她在电话里说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不能让余家知道,凭当时余思久在国内的关注度,这个孩子可以瞬间把他拉下神坛……”
江岚哽咽了,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非常愧疚,愧疚我没有阻止她要这个孩子。她刚怀孕,听到我建议她流产后,她突然戒备心很强,我给的东西她吃得小心翼翼,生怕我做出什么对孩子不好的事情。后来我查到她胎盘前置,我就想在她生产时偷偷把孩子拿掉,保住她的命,可她偷偷跑了,谁都找不到她。我和她从小玩到大,我会忍心害她吗?可她偏偏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命,最后孩子生下来,她父亲知道后差点儿气瘫在床上。你大概不了解当时一个丑闻可以轻易击垮一个家庭的那种影响力,她父亲宁愿死都不认她的孩子,我去她家里好说歹说,她妈妈才同意偷偷去医院把她带回去,可孩子却怎么都不肯抱走。出于那一份愧疚之心,我顶着压力说服老孟把孩子领养过来。大概是老天怜悯这一家子,明朗很优秀。”
“那后来呢?”高长月鼻子都哭到堵塞,她带着鼻音问,“余思久回国之后,没有问过她去哪儿了吗?”
江岚缓缓情绪,回道:“怎么可能不问,当时陈家给的回答就是两个字,死了。余思久不信,跑来问我,我也是用这两个字搪塞他。可他依旧不信,隔两个月就来问一次,每次我都这么跟他说,后来渐渐地,半年来问一次,最后一年来问一次,大概在五六年之后,他没有再来过了。”
“孟明朗呢?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
“上初中之后,他能明事理了,我找机会跟他坦白了。其实从把他接到滨城开始,周围邻居就会议论,这种事情他早晚都会知道,与其让他从别人嘴里听些乱七八糟的,我更愿意亲口告诉他。从那之后,他就改口叫我们叔叔阿姨,不过在外人面前,还是叫的爸爸妈妈。”
高长月刚刚平复一会儿的心情,一下子又沉了下去。她眼角滚出一滴眼泪,说:“他跟我说过,他想在冰场上追逐、战胜他的父亲,他竟然一点儿都不恨那个没有给过自己一天温暖的人……
“明朗就是这样,不管是余思久,还是当初狠心丢下他的外婆,还有至今都不愿意让他进家门的外公,他从来没有恨过。当初他高考选专业,也是为了老孟家的医院,义无反顾选了医学院。这也怪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就知道靠着哥哥胡作非为,非要吵着学什么动漫设计,虽然当时老孟跟明朗说过,不用考虑他们孟家,让他专心去打冰球,他却说自己两个都能学,让我们不要担心。最终他也做到了,不光把冰球打进了国家队,专业在他们系里也是佼佼者。他真的很优秀,是他的优秀把我对好友的愧疚一点点消除的。”
“阿姨,孟明朗他现在在哪里集训?”
“你想见他吗?”江岚问。
高长月狠狠点头:“我想,想现在就去见他。”
“走吧,我开车送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