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定边侯一手磨出的劲旅,不用问都知道他们站在哪边,倘若朝廷真的撕破脸,谁敢保证这镇守边陲的重器不会成了直逼中原腹地的凶器?
倘若刘彦昭能猝然发难,拿下定边侯与张景澈,尚且有筹码挟制边军。可惜张景澈洞察先机,事先埋下胡骑这招伏笔,朝廷若是来硬的,就得做好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准备。
这一招又准又毒,直接拿捏住朝廷要害,哪怕刘彦昭早知道张景澈不会轻易就范,也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狠。
朝堂诸公刚经历世家与北勒之乱,谁也不想再遭一回战火。虽说文臣武将素来不睦,可这点“不睦”与身家性命相比,也算不得什么。
偌大的殿堂沉默片刻,有文臣战战兢兢道:“其实……定边侯世代忠良,此次京中生变,多亏杨侯力挽狂澜,才没闹出大乱子。杨侯先有平定北疆之功,后有护持京畿之劳,于情于理,都该重赏!”
刘彦昭一记眼锋扫过去,仿佛浸了冰霜:“重赏?怎么赏?”
文臣咽了口唾沫,觑着刘彦昭的神色,准备好的话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蹦。郭琛默叹一声,主动站出来:“启禀陛下,杨侯驻守边陲多年,劳苦功高、忠勇可嘉……臣以为,便封其为定北王,再命其驻守西域商路,杨侯素来明事理、识大体,想必会明白朝廷的良苦用心。”
刘彦昭握在背后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如何不明白,“定北王”这个封号表面上是嘉奖,实际却代表着朝廷对定边一脉的让步?封号赏出去,河套以西的广袤大地就名正言顺地落入杨帆囊中,届时他手握重兵、坐拥丝路,大殷再没有能与他相制衡的军方势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西北坐大……乃至与正统朝廷形成遥相对峙的势头。
这是饮鸩止渴的法子,刘彦昭几乎要想也不想地否决,可是话到嘴边,又被自己咽了回去。
因为他知道,郭琛提出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并非与杨帆沆瀣一气,而是朝廷确实没有别的路可走。倘若虚以为蛇,朝廷还能占据“仁厚大义”的名头,但凡定边侯有一丝良知,都不会在这时候举起反旗。但若一味强逼,无异于将主动权拱手送人,纵使定边侯没有反意,他手下的将领也不会坐以待毙。
这种事不是没有先例,否则宋□□又是如何借助陈桥兵变,夺了周家的江山?
“朕……知道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兴隆帝终于开口,沸腾的怒火渐次熄灭,只余浓重的疲惫,“此事关系重大,容朕……想想!”
群臣唯唯应诺,鱼贯退出殿外。
与此同时,京郊西北三十里处,回纥胡骑已经安营扎寨,倘若锦衣卫近距离查探就会发现,逡巡四周的斥侯不是普通的胡骑,而是与自己同出一门的幽云卫!
此时已近年关,京城正是最冷的时候,然而比起西北大漠,总是要好得多。居中的营帐里点起火盆,大块的羊肉架在火上,丁如安姿势熟练地翻着铁架,从腰间布包里摸出香料和盐巴,均匀撒在羊肉上。
如果兴隆帝在这里就会发现,这支胡骑的统帅并非胡人,而是一位熟面孔——正是不久前诈死脱身的前锦衣卫指挥使韩洵。他奉张景澈之命秘密离京,却并没有走远,一直潜伏在京畿左近,直到与胡骑中的丁如安接上头。
丁如安出身商户,做生意是一把好手,调兵遣将就差点意思。他对此心知肚明,十分干脆地交过指挥棒,自己只管调配物资,和韩洵一文一武,配合居然颇为默契。万余胡骑不显山不露水,直到图穷匕见之际,才猝不及防地落下逼宫之子。
这两天,京中消息通过特殊的渠道,源源不断传到韩洵手上。他知道张景澈早有准备,也相信自家主子能应付来,可一想到张景澈身陷宫城,周遭尽是虎狼之辈,就忍不住地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论手段,论心性,宫城里那帮人,哪个是主子的对手?”丁如安倒是不以为然,从腰间摸出匕首,割了条羊腿抛给韩洵,“还虎狼之辈……依我看,那就是一群绵羊,除了吃草就会咩咩叫!主子可是见识过大漠风刀的,怎会折在他们手里?那可真是阴沟里翻船!”
韩洵接过羊腿,兀自愁眉不展:“你别小看了京城,里头的水深着呢!当今虽然年轻,却颇有城府,朝堂那帮老狐狸也不是省油的灯……主子锋芒已露,若是就这么走了,来日必为朝廷心腹大患,这是明摆着的事,任谁都看得明白,朝堂诸公怎会甘心纵虎归山?”
“不甘心又如何?”丁如安不以为然,“知道主子为什么事先设下这支伏兵?因为他太清楚,四九城里那帮人都是不干人事的!他们可不管你为朝廷流了多少血、卖过多少命,只有拳头是硬道理,与其卑躬屈膝,不如以强权相逼,毕竟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一切心机算计都是雕虫小技——这是主子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