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边侯是铁血汉子,这辈子最忌讳别人说他“不行”和“怕了”,闻言,这打肿脸充胖子的杨侯爷挺一挺胸膛,色厉内荏道:“谁怕了?本侯十五岁上战场,宰过的贼寇不计其数,会怕这个?”
张景澈忍俊不禁地微笑起来。
杨帆腿伤未愈,张景澈没在外面耽搁太久,眼看夜风渐起,便催着马车回了营地。杨帆憋了一肚子疑问,只是不知从何问起,只得有一搭没一搭觑着张景澈。张景澈也不避讳,笑吟吟地望着他:“想问什么?”
杨帆其实有一堆问题想问,话到嘴边,却微妙地打了个弯:“我在途中接连遇袭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张景澈肃整了神色。
帐房灯火通明,张景澈命人送上一壶奶茶,又将随从屏退,仅留自己和杨帆对坐案前。
“你们来时的遭遇,我听如安说了,”张景澈倒了碗奶茶,“前后两拨伏击,时机、地点卡得都很准,就像放了眼线在你身边。”
“不仅如此!”杨帆说,“见过山里人打兔子吗?先排好包围圈,然后大喊大叫,将吓破胆的兔子赶进陷阱里,再一网打尽……跟这两拨人的套路几乎一模一样!”
张景澈沉吟道:“可是据你所说,这两拨人并非同一路人马?”
“不错!”杨帆点了点头,“前一拨是回纥摩尼教的长老,叫什么明力……身手还算不错,麾下的小喽罗却很是一般。后一拨则完全不同,下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搁在战场上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我见过的人里,除了侯府亲兵,只有北勒铁骑有这个战力。”
两人对视一眼,看不见的惊涛骇浪从心头卷过。
“但这两拨人马显然是通过气的,”张景澈补充道,“回纥人的伏击叫你知道前路艰险,你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回西北大营,只能快马加鞭地赶到齐达勒——如此一来,正中他们下怀,被早就等在齐达勒附近的北勒人逮了个正着。”
“更可怕的是,他们算准了我的行踪,”杨帆有些沮丧,他没法不失落,因为这意味着敌人把自己摸透了,他却对敌人毫无所知,“娘的……我现在觉得,你说的里通外国、偷卖军粮之事很可能是真的!要不然,这帮北勒蛮子怎么对老子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要布下这么大一盘局,光在你身边安插眼线还不够,必须占据一个高瞻远瞩、统观全局的位置。”张景澈说,“我的推断是,北勒人能否在西北大营动手脚姑且不论,他们在京中有人却是不容置疑的。”
杨帆仔细想了想,只觉得京里有奸细比西北大营被人渗透了还要令人毛骨悚然:“你是说,京中有人跟北勒私下勾结?”
他仔细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错,倒卖军粮、偷运北勒是多大的罪过?如果没个位高权重的人扛着,谁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干这些吃里爬外的勾当?”
“那么下一个问题是,这个人是谁?”张景澈在案板上写下一个“简”字,“最方便的自然是户部尚书简思晦,但我个人觉得,他没必要这么做。”
杨帆单手托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姓简的老头可重利得很,什么事干不出来?”
“他虽重利,却不是短视之人,”张景澈说,“他是天子岳丈,又是世家之首,未来的储君很可能是他外孙,哪怕因循守旧,一辈子的尊荣富贵也是稳稳到手,他没必要顶着‘国贼’的名头,和北勒人勾结在一起。”
杨帆蹭了蹭鼻梁:“听上去有些道理,可若不是他……户部里头,我想不出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本事!”
“也许并不是户部,”张景澈分析道,“从军粮调配到运送离京,中途需要经过无数关卡,每一道都有做手脚的余地……前提是,这个人得有能耐打通个中关卡,将有问题的粮车送到西北大营。”
杨帆沉默片刻,冷笑一声:“京中真是藏龙卧虎,不知何方神圣如此手腕通天,连军粮都敢动手脚!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这些人!”
张景澈往杨帆空了的茶碗里续了些热奶茶:“想不明白就算了,此人既然有所图谋,后续必定还有动作……与其大海捞针,咱们不如想想,他断了西北大营的军粮,目的到底是什么?”
杨帆顺着他的话音往深处想了想,脸色越来越严峻:“西北断粮,军心必定大乱,若是外族趁虚而入……”
他毕竟久经战阵,短暂的震惊后,飞快平静下来:“可西北驻军是老侯爷一手磨砺出来的,非寻常驻军可比。就算一时断粮,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稳住阵脚,只要撑到京中收到战报、派出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