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坦然道:“唔,有问题吗?”
陆总兵的眼神越发一言难尽:“听闻这位张同知入仕之前,曾为东宫幕僚,颇受东宫信重……东宫倚重的人,您却走得这么近,真的合适吗?”
杨帆神色不善:“都是为君上办事,有什么不合适的?”
他故意含混其词,陆巡只能把话挑明:“江南虽然天高皇帝远,也依稀听到传闻,这位张同知和东宫关系匪浅……侯爷和他走得太近,万一传到东宫耳中,该如何自处?”
杨帆沉下脸色,回头张望一眼,道了声“跟我来”。陆巡紧随其后,两人一路走到长廊拐角处,杨帆站住脚,沉声道:“你听清了,这话休要再提——张同知一心为公,先平北疆,后定江南,即便没有朝廷封赏,也不该遭人非议,连个清白名声都保不住。”
陆巡错愕地睁大眼,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一个假的定边侯。
“不是说,侯爷一向看那姓张的不顺眼吗?”他匪夷所思地想,“现在是什么情况?是定边侯转了性,还是……吃错药了?”
杨帆权当没看见,提着佩刀走出去:“对了,不是说那孔一航要见我?左右现在无事,去见见也无妨,他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本侯就缝了他的嘴!”
陆巡:“……”
还是吃错药了吧?
孔一航据说是圣人后裔,族谱是否为真姑且不论,他本人倒是颇有圣人处变不惊的风范。哪怕身陷囹圄、换上囚衣,居然也并不显得邋遢,盘膝坐在干草上,仍旧是文采风流的名士气度。
杨帆命人搬来椅子,在铁栏外坐下,悠悠道:“孔一航是吧?听说你要见本侯,怎么,有话对本侯说?”
孔一航睁开眼,微微一笑:“早闻定边侯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风采卓荦……”
话音未落,杨帆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客气话就不用说了……陆巡说,你一定要见本侯才肯开口,本侯倒想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孔一航调整了坐姿,仿佛还在总督府姹紫嫣红的花园凉亭中:“侯爷肯见我,无非是想问出李文斌勾结平王、意图谋反的罪证吧?证据我可以交给侯爷,您要定李文斌的罪也不难,可您想用李文斌这枚棋子拉平王下水,怕是不易。”
杨帆面不改色:“那是我的事,不劳孔师爷费心……到底是什么罪证?”
孔一航淡淡道:“总督府书房南窗脚下,从东往西数第三块石砖底下藏着个暗格,里头是李文斌历年来私开铁矿、倒卖军粮、贪污公帑的账本,捏着这份把柄,李文斌想不死都难。”
杨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起身要走,孔一航却叫住他:“侯爷,你不问为什么?”
杨帆脚步一顿,头也不回:“有什么好问的?左不过是你惦记旧主,一心替他尽忠,想方设法搅浑了东南这滩水,一来给朝廷添堵,二来为淮南王父子出一口恶气,三来将平王拖下水,引得天家父子相争,一个弄不好,就是国祚不稳、天下大乱……我说的对吗?”
孔一航万万没想到,不过一两日的功夫,定边侯已经将自己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错愕过后,便是苦笑:“侯爷果然神通广大,查得这么清楚明白……也对,听说侯爷此次南下,身边除了侯府家将,更有锦衣卫随行,想查一两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杨帆偏头看着孔一航:“你本是淮南王幕僚,因着淮南封地被撤、无处栖身,转而投入李文斌麾下……你替他翻云覆雨,替他兴风作浪,也算报了当年的知遇之恩,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实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孔一航嗤笑一声:“侯爷说得是,在下确实是咎由自取,可侯爷以为,你的下场能比在下强多少?”
杨帆神色冷漠,不置可否。
“侯爷身份贵重,乃是定边一脉的嫡系传人,又有平定北疆之功……虽然交还了帅印,您在四境驻军中的威望却是实实在在立下了,也在当今心头种下了一根拔除不去的利刺,”孔一航目光闪烁,刻意压低的话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恶意,“您韬光养晦,不就是为了避开当今的忌惮?可您再如何回避,只要定边侯府的牌匾还在,当今就不能完全放心,待到冰冻三尺、积损成毁的一日……嘿嘿!”
杨帆只觉得他这声笑,真是从“口”到“黑”都侮辱了一遍。
“随你怎么说,”定边侯淡淡道,“本侯行得端、坐得正,问心无愧。”
孔一航文质彬彬,偏生长了一双鹰眼,抬头看来时,似是能将定边侯自欺其人的念头一把拖出,摊平在青天白日之下:“您固然问心无愧,可东宫和当今也这么想吗?是了,您是东宫伴读,和太子有总角情谊……可是在‘权势’二字面前,所谓的‘情谊’能值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