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将姿态放得这样低,言辞又这般恳切,给一年的试用期让皇长女试一下,仿佛也未尝不可?
即便心头还有三分抵触、二分匪夷所思,也在殿外飘进来的血腥味和侍立大殿两侧、手持刀枪斧戟的禁军冷眼中消弭掉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台阶皇帝给了,有商有量的态度也给了,这时候再继续顶着来,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乌压压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站起来大半,还有极少数几个迂腐的坚持跪地不起,叩首道:“陛下,以女子为储君、乃至于为天子,此亘古以来闻所未闻之事,《尚书》有言,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这是圣人的教导言论啊,陛下不可不听!”
刘彻耐心道:“朕不是已经说了吗?朕膝下唯有三女,更无意再纳后妃,不立她们,又该立谁?男帝掌权也不是开天辟地之后便有的,总也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女帝不也一样么?”
“陛下!”
那大臣忍无可忍,高声道:“向来阴阳调和,阳为上,阴为下,男为尊,女为卑,今陛下初登基,又岂能以卑乱尊,颠倒纲常?臣冒昧,这正是国亡之兆啊!”
刘彻听他说的这般严肃,神情不觉郑重起来,凝眉沉思几瞬,视线转到百官面上,和颜悦色道:“还有谁这样想?言之无妨!”
又陆陆续续的出来几人,口中道:“刘大人言之有理,还请陛下慎重为之。”
刘彻徐徐颔首,深以为然,旋即冷下脸来,目露凶光,杀机毕露:“拖出去,廷杖八十!”
侍立大殿两侧的禁军闻之应声,立时便上前去将人拿住,堵上嘴带了出去,殿中一片寂寂,不多时,便听棍子隔着衣衫打在皮肉之上的闷声响起,噼啪不绝。
一股裹挟着血腥气味的凉风自殿外吹入,满殿朝臣不觉打个冷战,两股泛寒,背生冷汗。
而刘彻则迆迆然往龙椅上一靠,换了个舒服姿势,冷笑道:“朕只是在告知你们这个结果,不是在商量。佛陀尚且有金刚怒目之时,尔等以为朕软弱可欺吗?!”
“朕已经决议立皇长女周琬为皇太女,许监国理政,总督朝务,有不从者斩!诸位卿家可有反对之人?虽然朕不会接纳你们的谏言,但是朕仍然尊重你们坚持己见的勇气!”
从前废帝在时总爱跟周家对着干的刺头早被拖出去杀了,连朝堂都没能登上,剩下几个迂腐的刺头儿刚刚又被拖出去廷杖,八十棍子打下去,佛陀都得没气儿,更别说是血肉之躯了。
群臣心下凛然,心知此事绝无回转余地,又兼前车之鉴在前,再无人胆敢反对,齐齐行礼,恭敬道:“伏唯陛下能作威作福!”
皇太女由是得立,刘彻又顺势加封次女周靖与小女儿周萱为王。
有前边册立皇太女的事情对比着,朝臣们对后一桩已经麻木了。
不就是封王吗,让他封,尽管封个够,皇太女都立了,一个女亲王还算什么。
刘彻顺利达成了所有预想目标,再无遗憾,大手一挥,宣布退朝,不管朝臣们如何心事重重、满腹忧虑,他自是脚下生风、步履轻快。
到了后殿,内侍侍奉新帝更换常服,周靖与周萱二人齐齐向姐姐屈膝见礼,口称恭喜。
周琬从容还礼:“夙愿得偿,同喜同喜。”
心腹知道周家父女几人必然有私隐之话要讲,并不在后殿久留,待刘彻更衣结束,便纷纷退将出去,闭合门扉,给他们留出足够的谈话空间来。
刘彻解下身上束缚,神情也随之轻松起来,顺势往椅背上一靠,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的志向,也明白你们的心愿,我今年四十有一,假设还有二十年寿数,当使天下无波无澜,可二十年一过,我合了眼,这天下又该如何,便未可知了。走一步看十步,做什么都是这样的。”
周家三姐妹听他说的郑重,神色齐齐一肃,一掀衣摆跪到父亲面前去,同样认真道:“女儿明白。”
周琬眸子里盈满自信,昂然道:“女儿自信不逊于世间须眉,他日史书工笔,必为一代英主!”
说完,又转过头去,柔和了神情,注视着两个妹妹:“我们姐妹三人的志向,爹爹是知道的,我们想要的从来不是单纯的权位,正如同我不会留恋前朝的储妃之位,阿靖不留恋侯门主母身份,而阿萱也对皇太子妃的身份不屑一顾一样,我们真正想要的,是指点天下的权柄,是以女子之身立足朝堂,对天下发声!”
说到此处,周琬神情中浮现出一抹含着悲哀的缅怀:“娘亲她是多么惊才绝艳的女子,若是能进入朝堂,封侯拜相也未尝不可,只因为她是女人,就先天的被抹煞掉所有机会,只因为她不能诞育男嗣,便要承受长安里许多人的讥诮和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