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沉,有风自北面吹来,顷刻间便成了一片墨色。
呼啸的寒风从宫阙中穿过,夹带着深秋的寒意,一路向西,越宫墙,跨街巷,吹的卫府门上的白幡呼啦作响。
一男子负手立于廊下,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大人,袁御使为大人请求起复的折子,司礼监那边盖上了印,允了!"
男子回过头,露出一张素白的脸。眉长而远,眼眸温润,明明是最霁月清风般的模样,好巧不巧额间一点朱砂痣,平白为这张过分清贵的脸添上几分媚气。
他眼睫下垂,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寒气袭来,他轻轻咳了一声,才转过身,"走吧。"
他知道裴確会同意。
早在袁枢来卫府见他的时候,或者确切的说,更早一点儿,早在祖母去世,他服丧开始的第一天,他就猜到,裴確不会拦着他回去。
卫家上下,甚至是那些和卫府有牵涉的人,都在担忧,千岁爷为了掌权,会不会延长卫太傅的丁忧期,趁机对卫党的人下手。
两人打交道多年,对于裴確这个对手,他再明白没有。
裴確其人,刚愎自负。
年少恣意而为,自是潇洒;而后遭遇了人生中最苦难的时刻——裴家灭门,自己净身入宫,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无疑是走到了山穷水尽处。
接着是长达九年的宫廷磋磨。没有人会活在十二岁那年,裴確更是这样。
长达九年的时光,从忍辱负重,备受冷眼走到如今官位显赫,一人之下,这其中的屈辱困顿他经历了太多太多。
他就像是一只鹰,一只幼年时便初现聪颖的鹰。
他本该去博击万丈高空,不料有一日被人硬生生折了双翼,抛下万丈深渊。而后是一日日风吹雨打,在崖底的豺狼虎豹的窥伺下,恐吓中慢慢长出双翼,终于等到了飞出深渊。
万里长空任他翱翔,世间万物匍匐在他脚下,他还怕什么?
他自然是得意的,得意到自负,自负到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
他有可以凌空的双翼,又何必执着于那些魑魅魍魉的计策。
他高高的,立于云端之上,看下面的豺狼勾心,虎豹斗角。他既然敢把整个天下作为笼子,搭一出好戏,又怎么会拘着戏台上的戏子,不让其粉墨登场。
裴確在等他,等他出来,演一出拨弄风云的戏。
卫泱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淡目斜瞄了一眼东面的巍峨宫殿。
好巧,裴確。
我也在等你。
第16章 陛下还真是偏心啊
弘治二年冬至,卫泱守孝期满,奉诏入宫。
这年的冬日冷的出奇,明明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天上,却带不来一丝热气。
因脚程太快,卫府的轿夫额头布满了大小的汗珠,嘴里呼着热气,穿过长安街,到了皇宫承武门。
先帝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崇尚以武治国,从宫门名称就可见端倪。
承武门是皇宫第一道门,到了这里,没有官身的布衣百姓就该停下脚步了。平日里大臣上朝,文官坐轿,武官骑马,无一不是齐刷刷在承武门停下,自己步行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