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直作妖作死,不让裴寂对她产生任何感情,就能杜绝这场惊变。
但这个逻辑说不通。
其一,倘若她当真轮回多次,每次都拥有记忆,怎么会唯独在这一轮丢掉所有对于过往的印象,什么都记不得。
记忆越多,经验越多,生还的几率也就越大。像她如今这样稀里糊涂地『乱』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自己送进鬼门关。
更何况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九死一生的危机,它都未曾做过提醒,反而含糊其辞,掩盖所有与魔修相关的信息。
其二,若要阻止这场阴谋,可以利用的方法其实再简单不过——
只要提前告知长老们魔界异变,并将裴寂安置于玄虚剑派,以那群魔族的实力,绝不可能掀起任何风浪。
其三,当初在炼妖塔秘境里,她舍弃裴寂奔向灵枢仙草的时候,无比清晰听见了系统发出的一声冷笑。
那笑声里显而易见地带了不屑与轻蔑,倘若系统当真是她自己的意识,绝不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其四,最为重要的一点。
她身为穿越者的身份,绝不可能有假。
贺知洲也来自二十一世纪,如果她一直在修真界土生土长,怎么可能编造出与他所在的一模一样的世界。
电脑电视冰箱空调,摆明了绝非古人能想象出来的物件。
这样想来,摒弃掉这条思路,可行的解释便只剩下唯一一个。
她与之前那个轮回无数次的“宁宁”,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谷缝幽深,白光如火星四处迸『射』,宁宁收敛了剑气,足尖落地。
她闻见浓郁的灰尘味道,在剑光下缓缓前行。
当时在紫薇境里,化作白雾的剑灵告诉她,她身体里突然多出了某个东西,或许可以助她渡过死劫。
宁宁当时理所当然地以为,对方是在指她脑海里的系统。
可她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剑灵自然无法感应到所谓“系统”,她能察觉到的,唯有每个人的神识。
在她的身体里,藏有两个人的神识。
宁宁扬起星痕剑,在沉沉暗『色』里,见到一具四散的骨架。
“突然在她身体里多出的东西”,哪里是说系统。
分明是……她这个来自异世界的魂魄。
宁宁想起询问魔修的第二个问题。
关于她身上的恶咒。
那人对此了解不多,支支吾吾告诉她,这种恶咒失传多年,只知道是种窃命的法术。
她不知为何承担了难以想象的死气与因果报应,恐怕过不了多久,便会不久于人世。
因果报应。
当初在鸾城的那家邪术小店里,店主曾无意间透『露』,魔族有种替命的法术。
宁宁当时并未深究,如今想来,无非是转接因果,以命换命。
为什么系统从来都只让她犯下恶事,却不在乎后果。
因为只要心存害人的念头,并做出相应行径,她就自然承担了那一份因果。
为什么她脑海里的“原着”剧情残缺不全,时常与事实有如出入。
因为那个人轮回数次,对于最初一世的记忆已经无比模糊。而要想利用替命之术,恐怕必须以最初的因果作为基础。
轮回数次的是那个人。
与白雾一遍遍交谈的是那个人。
这场局最终想要救下的……也是那个人。
至于她,不过是让那个人活下来的一块挡箭牌。
什么“假死脱身”全是谎话,一旦承受了必死的命运,她就必然不可能活下来。
宁宁继续往前,在骨架身侧,见到一本泛黄的旧书。
封页上没有字迹,她却明白那是什么。
如今她已经找到回溯之法,因果循环迎来闭合之处,至此终结。
等待她的,唯有死局。
“你轮回了多少遍?一定很辛苦吧。”
宁宁俯身将它拾起,垂下眼睫:“你曾经在轮回里入了魔,所以才那样熟悉魔域地形,对不对?”
一阵风横穿而过,如同凄厉鬼哭。
“我该叫你什么?系统吗?”
她本想低低笑一声,却没了发出声音的力气,只能在心里继续道:“还是说……‘宁宁’?”
没有回音。
宁宁并不在意,轻轻扯了嘴角。
或许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当终于知晓全部真相的时候,她并没有预料之中的难过与绝望,停顿了好一会儿,再度用极轻极淡的语气问:“继承你的命数之后,我一定会死掉,对不对?”
回应她的,依旧是悠久寂静的沉默。
忽然心口有什么东西微微一动。
这里明明是密闭的洞『穴』,却有一阵风掠过她耳畔,吹得耳垂发痒。
宁宁听见一道声音。
不再是干瘪冷漠的机械音,而是同她一样,柔和的少女声线。
“……对。”
心里有什么东西恍然落地,宁宁没有哭泣或恼怒,而是沉默片刻,松了口气:“那些梦呢?关于霍峤……你喜欢他?”
那声音答非所问,应得迟缓:“我以为你猜出一切,不会来这里。”
“那样的话,我不是会被你当场处死吗?你以为我会和你同归于尽?”
宁宁的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
她静了好一会儿,抬手抹去眼角涌出的水滴。
“还有裴寂呢。”
她握紧手里的剑,终于轻轻笑了一声:“就算我活不了……总得让他好好活下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