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很淡,仿佛在讨论今日的天气,提及往事时竟微微勾了唇,眼底却是满带嘲讽意味的冷笑:“她出生于世家大族,偶有一日路见不平,救下一位重伤昏『迷』的青年人,两人互生情愫,偷食禁果。”
那位青年应该就是谢逾。
“可惜那人并非良配,只是为接近她,从而盗取世家功法的魔。待她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家族禁地盗来功法——”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住,瞳孔里的自嘲之意更浓:“魔族便大肆攻入家族,仅仅一夜时间,家人、财富、修为,什么都没有剩下,唯一留下来的,只有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孽种。”
孽种。
宁宁心头一颤。
这是裴寂从来未曾向旁人倾诉的言语,可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想让宁宁知道。
裴寂说不清楚自己的所思所想。
他早已习惯在蔑视与排斥中长大,只当这些事是过眼烟云。
更何况他的力量何其微不足道,阻挡不了分毫外界肆无忌惮的折辱,只能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裴寂垂着眼睫,没有看她。
他的声音亦是很低:“那些事与我无关,你不用施舍同情。”
停顿片刻,少年音莫名染了沙哑:“……我不可怜。”
谢逾与那位女人的爱恨纠葛的确与他关联甚小,可裴寂将那么多秘辛全盘托出,唯一隐瞒下来的,全是关于他自己的故事。
比如承受着母亲对于谢逾的恨意,每日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窖中苟延残喘、遍体鳞伤;比如继承了属于魔君的浓郁魔气,被旁人视作不可接触的怪物,不知受到过多少羞辱与漠视。
那女人将他取名为“寂”。
哪有母亲会把骨肉取作这样的名姓,分明是出永生永世难以逃脱的诅咒,打从出生的那一刹起,他便承受了无穷尽的恨意。
有时裴寂会想,他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
被生母怨恨、为生父遗弃,寻不到落脚的地方,除了剑,世上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他不在意旁人,也没有谁会在意他。
那些都是他不愿让宁宁知晓的事情。
像离开水泊,即将被溺死的鱼,狼狈得要命。
可即便如此,他也有想要坚守的,属于自己最后一点支离破碎的尊严。
唯有她。
裴寂不愿被宁宁看他不起。
竹林里静了一瞬。
裴寂听见属于她的声音:“我才不会同情你。”
他握紧手中长剑,不知为何感到心脏狂跳。
“因为你很优秀啊。优秀的人才不需要别人同情。”
她声线清澈,在月『色』下响起,莫名有几分蛊『惑』人心的魔力:“你想想,我们裴寂多好啊,会做饭、会降妖除魔、还会做好多好多漂亮的小玩具,其他人谁能比你更厉害?”
……她怎能语气寻常地说出这种话。
向来独来独往的少年从未听过如此直白的言语,哪怕知晓是出于安慰,也还是无措到耳朵通红。
“而且,”宁宁说着一顿,似是把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很久,自顾自笑了起来,“裴寂长得很好看嘛。”
月光让一切情绪都无处遁形。
一片叶子慢悠悠地落,裴寂的脸被染上桃花『色』。
他屏了呼吸,扭头别开视线,却未曾察觉这样做不过是掩耳盗铃;
宁宁看出他的害羞,一时间颇感新奇,像是出于恶作剧,向前更靠近一些。
她的目光在他脸庞上一点点下移。
如同一团炽热的火苗。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平日里冷冰冰的人害羞起来最是有趣,宁宁本是笑着出声,猝不及防地,忽然对上裴寂漆黑的眼瞳。
——他将视线回转,一眨不眨落在她脸上。
他的喉结上下滚落,双眼里盛满月光,长睫轻轻颤。
瞳孔里暗涌如『潮』。
宁宁的笑意僵在嘴角,明明自己才是主动撩拨的那一方,却被他一个眼神望得心脏狂跳。
宁宁『摸』『摸』鼻子,声音比之前小了很多:“……都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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