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哥笑了,说不是,我那时候把第一份材料送到方文奎办公室,他吓怕了就开始试图说服我不要做这件事。不然他为什么会那么动之以情?按照惯常,他得威逼甚于利诱才对……我爸爸这个人……唉……
我听到大东哥的叹息,觉得诧异。
满怀愤怒的人是不会叹息的,叹息不足以平愤,此仇不报,简直枉为人形,这声叹息,让我觉得情况不像老妈说的那样糟。
可我其实对姨夫也并不了解,他不喜欢说话,总是板着脸,喜欢谈风云,我其实有些怕他,看人的时候总有审阅的架势,说话语速很慢,遇到不屑回答的问题报以冷笑,就算要回答问题,也慢慢吞吞,句句之间的间隔长得烦死人,买菜都像作报告,我以为他立志做中国人的良心,结果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可见命运多么翻云覆雨。
我趁势说,吓怕了,算不算悔改?
大东哥笑了一声。
我又说,我觉得也不算悔改,咱们不能轻易饶了他。
大东哥看我一眼,说,轻易饶了他,我也不想,但姨妈说的也有道理,我妈要是知道这件事,我怕她受不了。姥爷姥姥岁数也大了,经不起折腾。
我终于放下心来,大东哥并不是逞一时之勇的草莽英雄,于是说,哥哥做什么事情都想得周全。
大东哥笑了,说,想得周全?我现在想,如果我不走,云昭不会死,我爸在这条路上走这么远。我要老老实实地在家找份工作,现在搞不好也当了爸爸,一家老小其乐融融,那该多好……我根本没想周全。
这未尝不是一种快乐的生活方式,鸿鹄有志,谁说燕雀就不快乐?可,一旦选定了道路,就没有办法回头了。
我们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坐了片刻,他预备出去一趟,我也拦了车往家里头奔。想到我妈的心头大石被我给搬开,觉得自己也算是德不错,一心想要邀请赏,小心心化作小燕子往家里头飞。
可一进门就撞见老帅哥笑得颇有内容,正坐在沙发上,手中一份杂志,尚未翻开。
我觉得,这是个造型颇有深意,分明是为了迎接我到来,也是为了激励己方士气,所谓输战不输阵,照我家老帅哥这个嘴拙的优良特点,这点考量应该是具备的。我正想着,看到我妈从厨房出来,端着一只盘子。我的思维就乱了,恍然觉得踏错了时空,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日吧?我还得过几天才返校。我妈为什么会下厨?我愕然地看了看我爸,我爸的笑意更加盎然。我妈把盘子放下,我勉强才能说,妈妈,爸爸,我,我回来了。
我妈点点头,并不说话,她看看我,视线忽然滑向我爸,然后回到厨房了。只是个暗示。显而易见,我妈这是绥靖了,她这绥靖早有苗头在先,让我好好跟我爸说,不然她可帮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