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个世界里,它将开启另一段崭新的故事,成为一份弥足珍贵的引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觉得有点开心。]
系统看着光团渐渐消失,融进少女苍白的前额,说着加重语气:[我已经很久没觉得开心过了。]
“好啦。”
谢镜辞心满意足,终于长长出了口气:“我们走吧。”
她说着一停,后知后觉想起什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卷书册,放在床头。
这是被放在谢府门前的新一期《朝闻录》,记录有当日大大小小各种新闻,这回的头版头条,便是裴渡遭到正派围剿,坠落深渊。
谢镜辞在鬼冢地图的角落做了个记号。
[只可惜时间紧迫,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它喟叹一声,有些遗憾:[你真能保证她醒来以后,会在第一时间去鬼冢找裴渡?]
先不说此时的谢镜辞虚弱至极,单论裴渡,他已沦为人尽诛之的堕魔,要想去鬼冢救他,所要背负的压力难以想象。
更何况这个世界的谢镜辞与他接触不多,怎就知道见面以后,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不会对她出手?
谢镜辞还是笑:“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那时她没有关于暗恋裴渡的记忆,却在听闻他坠入魔渊的消息后,头也不回去了鬼冢。
不管在哪个世界,无论记不记得,对于谢镜辞而言,裴渡永远与其他人不同。
她一定会去找他。
[那就走吧。]
系统在她识海伸了个懒腰,无比惬意地翻滚一通:[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别忘记你的那个裴渡――他受伤那样严重,可得好好安慰一下。]
谢镜辞扬唇:“嗯。”
今夜的鬼冢格外萧索,夜半不见光亮,隐约可见天边几点寒星。
除了几声夜枭哀啼,四下没有别的什么音韵。连晚风也感到了倦意,有气无力地拂掠而起,在石壁上擦出沙沙轻响,宛如困倦呢喃。
在怪石嶙峋的角落里,呼吸声已在渐渐消减,微不可闻。
撕裂感深深渗进骨头,每次呼吸都会带来钻心的疼痛。
识海几乎被剧痛全盘占据,裴渡用力吸了口气,随着胸腔颤动,心口像被长剑猛然刺穿。
这种痛楚昭示着他命不久矣的事实,却也能让他觉得,自己仍然活着。
仔细想想,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他终于能接下谢小姐的剑,并与她定下婚约,有时夜深人静,会面颊滚烫地悄悄去想,谢小姐叫出“夫君”时的模样。
这些年来,他顶着无数追杀翻遍山林遍野,只为寻得能将她治好的药材,明明只差最后一味药……就能救醒她。
念及此处,自裴渡眼底涌上再明显不过的自嘲。
就算谢小姐能够醒来,也注定与他再无关联。
一个万人厌弃的邪魔、一个即将死去的废人,何等何能胆敢去奢望于她。
在他声名狼藉的境况下,就连“裴渡未婚妻”这个名头,都成了种羞于启齿的称谓。
即便如此,裴渡还是无比强烈地期盼着她能睁开双眼。
他希望谢小姐能开开心心地活着,至于陪在她身边、让她感到开心的人是不是他,并不多么重要。
混沌的意识朦朦胧胧,他忽然觉得很困。
这是身体无法继续支撑的预兆,靠坐着石壁的少年长睫半阖,感受到脊背上的一片冰凉。
死亡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可怕。
灵力缓缓流逝、一去不回,在遍布全身的剧痛里,裴渡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气息。
……是想来确认他死没死透的正道修士吗?
来此地搜寻他尸体的人不在少数,好在裴渡身处偏僻角落的视觉死角,很难被轻易看到。
他冷然抬眸,眼角眉梢尽是冰凉寒霜,下一瞬,便是杀气全无,显出少许茫然的神色。
似乎是不久前离去的谢小姐回来了。
裴渡的第一个念头,是她可能在这儿落了东西,中途折返来捡。
这个想法并未持续太久,全因少年逐渐看清她的模样。
与之前出现的人并不相同。
年轻的姑娘面色如纸,是许久未见阳光后的苍白,脸颊比方才那位瘦削不少,棱角更为分明,显出伶仃病色。
他的心口轰然一跳。
就连衣着打扮……她们也是全然不同。
一个突兀的设想缓缓浮现,他暗骂自己不知好歹、自作多情,呼吸却忍不住轻轻发颤。
不远处的姑娘向他投来视线。
在四下疯长的夜色里,谢镜辞提着灯笼,看见那道颀长人影。
深渊外的狂风呼啸不止,比风声更加剧烈的,是她陡然加重的心跳。
那是裴渡。
伤痕累累,身侧缠绕着沉甸甸的魔气,几乎成了个血人。
当时从沉眠醒来,《朝闻录》被平平整整摆在她床头。谢镜辞一字一句认真看完,心里最多的情绪,是心疼与恼怒。
裴渡究竟是怎样的人,她再了解不过。以他的性子堕身入魔,必然遭遇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不公与折磨。
他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除了谢镜辞,没有谁愿意在出事时将他护下。
她的到来全凭一腔热血,在路上潦草想好了说辞。
什么魔头,什么正派围剿,作为昏迷了好几年的重伤患者,她对此一概不知――
这是最为理所当然的离经叛道。
来鬼冢之前,谢镜辞曾在心里做过无数次演练。
第一步,举起提在手里的灯笼,佯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抬头一望。
跃动的火苗晕出薄薄一层亮芒,莹辉如雾,宛若流水涓涓,向四面八方溢开。
黑暗被撕开一道裂口,当她立于朦胧火光之中,仿佛成为了光芒本身,自有无边亮色。
这幅画面不甚真实,裴渡疑心着自己是否在做梦。
第二步,努力压下心中狂涌的激动,神色不变,向他靠近。
夜色空茫静谧,少女踏踏的脚步便显得尤为清晰,声声击打耳膜。
自耳膜往里,蔓延开若有似无的痒,顺着筋脉传遍四肢百骸,最终撩在心口,生生发涩。
裴渡屏住呼吸,看着那道光越来越近。
一时间四目相对,谢镜辞压下耳根腾涌的热,把灯笼靠近他脸颊,当望见一道道狰狞的血口,指尖悄悄发颤。
最后是第三步。
春夜静谧,空气里是铁锈一样的腥,夹杂了恬淡暧昧的暗香。
穿过轻烟似的黑雾,在浓稠暗色里,她是唯一的光源。柔光浮荡,冲洗着柔和阒寂的夜。
她不会知道,自己与裴渡的这次相见,究竟来源于多少阴差阳错、百转千回。
悖行于天道之外,两个平行的时空陡然交错,无数人的抉择逐一叠加,才最终造就这一刹重逢。
当谢镜辞行至他身前,灯火轻扬。
她心疼得眼眶发烫,竭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低头为他拭去唇边的血迹。指尖柔软,与薄唇短暂相碰:“裴公子,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