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比我大多少吧?怎么认识这么多字!这个长得像绿豆糕的念什么?还有还有这只小鸡!”
“你手上有伤,不要碰雪啦!我一个人来就好。捡东西这种事情又不难。”
“你知道吗?我们苍梧仙宗有座特别特别高的山,就算到了冬天,也能像春天那样,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满山全是花花草草――我还在那里看见过大熊猫!”
一个人居然能连续不断说这么多话。
陆望认真地听,因为嘴笨,只能偶尔正色回答几句,大多数时候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应一声“嗯”。
“然后是――好啦!”
纸张哗啦啦一响,陆望拾起眼前最后一张碎页,甫一抬头,见到小朋友亮晶晶的双眼。
“不用谢。”
秦萝扬了扬下巴:“我们是朋友啊!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的。”
……朋友。
陆望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词语了。
他总是鼻青脸肿地上学,把许多孩子结结实实吓上一跳,不敢接近。
学堂里也有许多善良的小同窗,会时常送他一些疗伤的药物,但除此之外,便几乎没有其它交流――
曾经有几个孩子愿意与他做朋友,大家一起回家的途中,遇见了陆望烂醉如泥的父亲。
男人发疯一般地破口大骂,甚至神志不清想要动手,将所有人吓得四处逃窜。这样的情景发生过不止一次,直到男人对某个孩子挥动了拳头。
他彻底失去了与同伴们并肩而行的勇气。
从那以后,陆望就不再尝试去交朋友。
把书册先行放进储物袋,便到了前往医馆的时候。
秦萝在心里打着待会儿的小算盘,下意识觉得有些紧张。雪夜的小巷映衬了流水一样的月光,她本是踌躇满志地离开巷道,踏入大街的刹那,却不由一滞。
街道绵长寂静,路边的灯火摇曳不定,在层层晕开的昏黄色泽里,站着个身形高瘦的男人。
在他身边,是一段漆黑的大字:[陆望之父。好吃懒做,沉溺滥饮滥赌,败光家产,一落千丈。为赚取钱财,将亲生骨肉转卖于黑市,令其惨遭破体取骨。因酗酒过量,壮年暴毙。]
就算标注了拼音,一段话里也全是她看不懂的字和词语。
几近于条件反射地,秦萝向右一步,挡在陆望身前。
“不用这么拘束嘛。”
男人一改平日里的暴戾凶恶,居然朝她笑了笑:“我是陆望的爹爹,你就是苍梧仙宗的秦萝,对吧?”
他虽然在笑,给人的感觉却是愈发糟糕。男人生得高大却骨瘦如柴,阴冷残暴的气质若隐若现,勾起嘴角的瞬间,如同一只伺机而动的蛇。
秦萝脑子转不快,好在第六感强得惊人,对面站着的家伙是好是坏,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她讨厌眼前这个人。
“恶心死了。这家伙想做什么?”
伏魔录冷啧:“他应该不敢对你动手吧?否则苍梧仙宗那些人动起手来,十条命――十万条命都不够他活。”
“找了你们好久,天这么冷,怎么还在这里?”
男人又笑了笑:“秦小姐不用害怕。你和我们家陆望是好朋友,对不对?”
秦萝警惕与他对视,点了点头。
许是猜出他接下来即将出口的话,陆望脸色发白,兀地握紧右拳。
“既然是朋友,一定舍不得分开。你想想,苍梧仙宗离这儿多远呐!他是个没什么用处的废物,也拜不进你们宗门,这次分开,说不定永远都见不着面了。不如――”
男人说着嘿嘿一笑,眼中渗出毒蛇一般的寒光:“不如你考虑考虑,把这孩子用钱买下来。我要的不多,你看着给就好,不管把他当作侍卫还是小厮,我全都没有意见。”
“我――”
伏魔录头一回舍弃神器的姿态,破口大骂:“我去你大爷的废物男人!我○你○○(此处小朋友不宜)!这种话也说得出口?恶心!恶心!!!”
陆望低低垂下脑袋,心口闷得发疼。
他之前受了伤从不发出声音,就是想在秦萝面前维持少得可怜的自尊,如今想来,如同一个不堪一击的笑话。
什么自尊和尊严,全在这一刻被全然揉碎,一股脑洒在所有人眼前。
他被亲生父亲当作货物踢来踢去,连堂堂正正的人都算不上。
秦萝不知道会怎样看他。
她心地那样好,陆望不想让她对自己只剩下同情和可怜,更不想……被她买下。
男孩用力咬了咬牙,止住眼眶里腾涌的酸涩。
下一瞬,听见身前一道无比熟悉的嗓音。
“恶心。”
陆望怔怔抬头。
秦萝挡在他面前,从他的视线看去,只能见到女孩落满雪花的脑袋。
她看上去柔柔小小的一团,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认识这么多天,陆望从没听她说过一句重话。
可如今的秦萝却仰头板着脸,一字一顿地开口:“你真恶心。”
男人笑容陡然僵住:“你……你说什么?”
“你不是个好人――坏蛋!”
心里在砰砰直跳。
男人身材高大,在夜里看去,像是一座骇人的小山。他于瞬息之间褪去笑意,眼中露出冰冷的怒气,与这种凶神恶煞的人正面相对,要说不害怕,那自然是假的――
最初在小巷见到他时,秦萝甚至被震慑得不敢说话。
可是……她做过承诺,自己会好好保护陆望。为了朋友,她想努力变得更加勇敢。
“陆望不是卖来卖去的东西,他是我的朋友。”
女孩鼓起勇气,对上男人阴沉的眼睛:“你不仅打他,还想用这种办法靠他赚钱……你才是没什么用处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