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来得突然,没发出一丁点儿脚步声响,见她抬眼,挑眉一笑。
意水真人手里拿着个酒葫芦,觑一眼她身前的古籍:“怎么,在修炼?”
谢星摇:“嗯。”
她一顿,右手撑起下巴,尾音不自觉拉长:“师父,断心诀好难啊。”
小姑娘嗓音清泠,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最能讨长辈欢心。意水真人轻抚胡须,上前一步:“怎么想到研究这个?”
“我无意间看到,觉得很有趣。”
谢星摇叹气:“但是每次还不到一半,灵力就中断了。”
“断心诀乃是天阶秘法,倘若能被轻易学会,岂不是大失颜面。”
白胡子小老头咧嘴笑笑,眼尾弯出细细皱纹:“就连我,也尚未将它完全参透。”
谢星摇双眼睁大。
居然有这么难!
“不过……此术的确挺有意思,我曾经钻研过一段时日。”
见她惊讶的神色,意水真人笑意更深:“断心诀既然能重创他人识海,与之对应地,身为施术者,你首先要与自己的识海相通——这样,你先凝神阖眼,感受灵力。”
意水真人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但好歹是凌霄山中首屈一指的长老。
谢星摇毫无迟疑,循着他的意思闭上眼睛。
在此之前,她只知灵力能为人所用,像这样全神贯注地感受,还是头一回。
修士五感过人,即便闭了眼,仍能感知到身边涌动的气息。灵力无处不在,如丝如缕,好似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巨网,随她的呼吸缓缓律动。
“顺着灵力,途经通体血脉,找到它的源头。”
意水真人喉音温润,音量被压得很低,轻轻摩挲耳畔,有种令人安心的舒适:“用灵力触碰你的识海。”
视野昏黑,好似暗流。
周身的一切感觉都渐渐淡去,听觉嗅觉与触觉一并退居幕后,灵力仿佛有了实体,填充着空气里的每一处角落。
而灵力源头,是她的识海。
广袤无边的识海。
被灵力触碰的一刹,识海荡开涟漪般的清波,波纹永无止境地扩散,似流非流。
在其之上,浩瀚威压有如苍穹,她的神识置身于其中,好似渺渺星河中微不足道的一抹余灰。
旋即清波一晃,谢星摇兀地睁眼。
眼前是意水真人清黑的双眸:“我方才用灵力引导了你的神识——感觉如何?”
她不知应当如何形容,只能讷讷点头:“多谢师父。”
“断心诀随心随性,有时或许不必刻意苦修,在恰到好处的时机,自然会应心而现。”
白胡子老头颔首一笑,打开手里的酒葫芦:“你天资出众,有朝一日,定能自行感悟它的真谛。”
酒香四溢,谢星摇仍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之中,指尖灵力氤氲,凝出一抹白光。
可惜还是没能成功。
“师父。”
眼见意水真人猛地饮下一大口酒,她心生好奇,合上古籍:“您为何这么喜欢喝酒?我在绣城尝过几口,是苦的。”
意水斜过目光。
“这酒呢,有人说及时行乐,有人说借酒浇愁,我觉得吧,人生在世,就图一个痛快。”
小老头咧嘴笑笑:“烦心之事皆由它忘掉,恍然如梦,自在快活,逍遥似神仙,岂不美哉。”
不等谢星摇开口,他忽地敛眉:“你极少饮酒,还应多加防备。若是喝醉了,当心闹出乌龙。”
这是从哪里来的预言家。
想起绣城当夜的记忆,毛绒狐狸的触感仿佛依旧残留在手心。
心下一乱,谢星摇欲言又止,终究只是乖乖点头:“我明白,多谢师父。”
断心诀晦涩难懂,绝非一日之功。
谢星摇练习数日,始终没能突破,其他人亦是焦头烂额,想不通那些复杂咒术背后的深意。
一来二去,神宫推算出仙骨的位置,他们到了前往南海的时机。
“这是最后一块仙骨了。”
前来送行的意水真人如释重负,压下被风扬起的白胡须:“当初交给你们这项任务,其实我还真有点儿不放心。修真界危机四伏,你们能从中闯出一条生路,不愧是被我看中的徒弟。”
“罗刹深海诡谲莫测,你们务必小心。”
韩啸行正色:“若有任何困难,尽管传讯回小阳峰,我和师父时刻待命。”
谢星摇这几天被他投喂得心满意足,临近分别,不禁想起大师兄做的意面咖喱椰子鸡牛肉火锅。
就很有一种依依惜别的悲伤之情。
谢星摇:“师父师兄放心,我们一定尽早回来。”
谢星摇满心期待:“下次我们吃什么?”
意水真人用灵力敲她脑袋:“走吧你!”
今日的飞天跑车,驶向遥远的南海。
南海与中州相距甚远,月梵马力全开,抵达目的地时,已到了傍晚。
谢星摇与温泊雪趴在车窗前,望见下方景象,同时发出一声低呼。
南海地理位置优越,处处遍布江河湖海,水运极为便利。理所当然地,百姓多以经商为主,家境富裕。
垂眸远眺,浩瀚的罗刹深海一望无边,好似一块自天边摘下的深蓝色幕布。
残日被吞噬大半,幽幽悬于海天相接之处,将蔚蓝海水染作深红与暗紫。种种斑斓瑰丽的色彩勾缠交织,于水中悄然晕开,仅仅看上一眼,便令人心生畏惧,不知在大海深处藏匿着何种怪物。
静谧,磅礴,且恐怖。
一想到他们还要深入海底,温泊雪就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单听“罗刹深海”这个名字,就叫人毛骨悚然。
深海旁侧,是一片富饶的巍巍城池。
月梵道:“神宫有言,最后一块仙骨在罗刹深海之中。如今天色已晚,我们不妨先寻个客栈好好歇息,等明日做好下海的准备,再入海也不迟。”
经过半日奔波,几人皆是疲惫不堪,当即应下这个提议,让跑车停在了城边。
甫一下车,清凉海风迎面而来。
“哇。”
月梵深吸一口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海。”
谢星摇生在南方,旅行时曾在海边住过几日,并未生出惊奇之心。
不过修真界的大海别有一番特色,视野之中霞光氤氲,蒸腾的灵气好似云蒸雾绕。海浪声声,自天边飞过几只她从未见过的鸟雀灵兽。
至于身后的南海城,就更是人声鼎沸。
毕竟按二十一世纪的标准,这地方类似于江浙沪包邮区。
绣城秀美,幽都奇诡,到了南海,那便是独独一个字:
富。
参天高阁巍然耸立,于长街两旁依次铺开。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吆喝声此起彼伏,抬眼一瞧,处处是浮雕玉砌、飞檐琉璃。
月梵由衷感慨:“花花世界迷人眼,有钱。”
谢星摇:“哇塞。”
温泊雪:“真牛。”
晏寒来沉默瞥他们一眼,抿唇没出声。
“晏公子。”
温泊雪觉察他的视线,现出一个老实人的友好微笑:“你来过海边吗?”
晏寒来:“嗯。”
他兴致缺缺,显然对这地方没什么兴趣。
温泊雪不甚在意他的冷淡,继续道:“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先找个客栈歇下吧。海边有不少特色美食,等安顿下来,不妨来城中逛逛。”
南海繁盛热闹,五步之内能见到三家客栈。
谢星摇留了个心眼,细细观察每间客栈的名字,兜兜转转好一阵子,终于眼前一亮:“就这家吧——云浮雾海,听起来舒服。”
月梵立马应下:“好。”
他们心知肚明,这是《天途》里主角团入住的客栈。
之所以选择此地,是因为——
还没踏进客栈大门,便听楼中传来一声怒喝:“你是何人,竟敢阻拦我们除魔!”
谢星摇松下一口气。
赶上了,万幸没迟。
原文里的主角团来到客栈,正好遇上一场争执。
几个南海仙宗的小弟子外出历练,恰好撞见邪魔伤人。邪魔仓惶逃窜,他们紧追其后,来到城中,不分青红皂白抓住了一个过路的小魔。
理由是气息相近。
怒喝方落,响起另一道清冷男音:“阁下声称他是邪魔,我却察觉不出丝毫邪气。这样看来,恐怕问题不在这小魔,而是修为不精、自视甚高的阁下自己。”
来了。
谢星摇心下倏动,与月梵对视一眼。
在客栈里,主角团结识了一名神秘的玄衣青年,青年来历不明、实力高深莫测,直到副本结束,才显露出真实身份——
鼎鼎大名的魔域魔尊,楼厌。
谢星摇整理好思绪,向客栈中探去。
玄衣男子孑然而立,鬓若刀裁、剑眉星目,眉宇间冷戾尽显,举止虽是漫不经心,却杂糅出几分矜贵的冷意,锋利如刀。
他身后站着个瑟瑟发抖的小少年,面上魔纹尽显,透出血一样的暗红。
与他相对的另一边,几个仙宗弟子咬牙切齿,虽想上前,奈何魔尊的威压沉重如山,令他们不敢动弹分毫。
……南海仙宗,正是后来被晏寒来屠杀的宗门。
楼厌冷嗤:“废物。”
[好、好帅。]
温泊雪双目晶亮,俨然见到心中偶像:[这就是传说中的魔尊……我看原著的时候,就很崇拜他。]
月梵轻抚下巴:[的确是个优质男人。没两把刷子怎么当魔尊,够酷。]
谢星摇看着几人身上南海仙宗的弟子门服,想起晏寒来,蹙眉没说话。
“道友冷静。”
客栈中剑拔弩张,温泊雪回想原文里的台词,朗声上前:“这只小魔年纪不大,看上去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况且我在他身上,并未发觉邪气。”
“魔族是什么德行,你还不清楚么?”
为首的小弟子一声冷哼:“虚伪奸诈、为非作歹,他既然出现在我们的追踪之地,又有与那邪魔相似的气息,就应当被我们捉拿问审。”
“我怎么感觉,”月梵低声,“南海仙宗,对妖魔的态度不怎么好。”
这回竟是晏寒来主动出声:“当年仙魔大战,南海是最终的战场,伤亡尤为惨烈。在南海之内,不少人族仍对妖魔怀有记恨之心。”
他话音方落,便听客栈中一道陌生男音:“如此说来,岂不是毫无证据。”
不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