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禾柠笑着在他面前蹲下身,拎起他的手盖在自己头顶上,澄净说:“你就算不站起来,我也一直仰望你。”
薄时予胸口掩埋的心在颤动,回眸看见跟上来的那一群人影,好几个男生身高腿长,追过来喊沈禾柠的名字。
他眸光冷了下去,那边躲在暗处的江原不用看都知道老板的意思,领着几个人赶紧出现,把学生们拦在外头,顺便接下拍摄器材。
薄时予再次揉了下沈禾柠的后脑,带着克制的绝对主权意味。
他身上偏冷血的攻击性泄露了一瞬,又极快地收敛,没等沈禾柠发觉,就对她说:“我有公事要谈,跟景区方面打过招呼,这片观景台今天上午不方便太多人在,你要拍什么,我给你拍。”
沈禾柠当然愿意,马上去跟小姐妹们找地方补妆换衣服,再出现在薄时予面前的时候,她迎着他的视线,在山顶鼎盛的日光里,缓缓脱掉长外衣,露出里面薄软浓丽的衣裙。
是凭空出现,也会随时消失的年少神女,把人救出深渊,再更深地投入地狱。
山上温度低,她感冒才好了几天,薄时予目不转睛凝视她,嗓音沉暗地要求:“快点。”
他亲手给她拍摄,沈禾柠一次完成,工作任务搞定之后,她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也不觉得冷,往后倒退了两步,腾出更大空间,想再给他单独跳一遍《长相思》。
她少女的梦想,就是能用这支舞,跳进舞蹈学院,跳进国家歌剧院,跳到最值得她骄傲的盛大舞台,只给他一个人看。
薄时予的手扣着膝盖,指尖向内勒紧。
沈禾柠迎着光,被照得眯了眯眼睛,脚步又向后错了一下,不小心碰上观景台的护栏。
观景台是半天然半人工,打磨的很平整,一侧通向山下,其他边缘处都加了防护栏,不算高,只到女孩子腰际。
沈禾柠撞上的时候,本能地伸手向后扶了一下,想尽快站稳,但转瞬之间她就察觉到异样,脸色突然发白,想远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她惊恐地脱口喊了一声“哥”,就顺着“咔咔”松动的护栏往后跌了下去。
护栏下面的螺丝彻底脱落有几秒的缓冲,这么一点时间,当然不够要摔下去的当事人做出什么反应,但对外面的人来说还有机会。
薄时予那一瞬有如被透骨的冰水直灌进全身血管,相机滑落,他不顾一切站起来朝她跑,疯了一样去攥她慌张伸过来的手。
残腿第一下触地,他整个身形踉跄着。
第二下再触地,人体不能够承受的剧痛让他跌到地上,惨白指尖只够抓到她被风飘过来的衣带。
“柠柠!柠柠!”
他向来温雅高洁,即便身残也从不会露出狼狈。
但这一刻跌倒的男人有如疯魔,厉声叫她的名字,嘶哑惊惧,扭曲破裂,衣料上滚满尘埃,拼尽自己一切向前挣动身体,去抢夺她的时间。
栏杆不等人,沈禾柠在彻底的折断声里就要往后倒下去,快吓死的江原大步疾奔过来,在最后关头匆忙拽了她手臂一把。
虽然抓一下就因为太滑而脱手,但总算缓冲了力量,也把沈禾柠的方向转过来,她虽然还是摔倒,好在没有整个人跌下去,只是仰靠着撞到了旁边,肩背和头都受到磕碰。
江原后怕得肝胆都要呕出来,往下一看,才注意到观景台下面不是那种恐怖的悬崖峭壁,而是比较和缓的坡度,真摔下去不至于出大事,但肯定也会比现在受伤严重。
他长出口气,看沈禾柠位置安稳了,赶紧转身要去扶薄时予,而撑在地上的男人已经一身尘土扑过来,把昏沉失神的沈禾柠搂紧,往胸膛血肉里嵌。
薄时予磨破的手触摸到沈禾柠的头,感觉到少许湿润,他颤抖着把手放开,拿到眼前,指缝间都是鲜红。
这一刻生而为人的神魂犹如被绞碎殆尽,踩进土里,能将人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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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禾柠被最快速度背下山送去医院。
同行的女孩子们一个个吓哭,呜呜呜地跟着跑,有人大声安抚:“别哭,没有事!薄先生是最神的脑外科医生,他在现场检查过没有大事,那就肯定没有啊,只是破皮受了外伤,都别怕别怕——”
薄时予的人大部分都随行护着沈禾柠,而薄时予自己,在沈禾柠抵达中心医院,经由这边的医生再次确认是皮外伤加轻微震荡和惊吓导致的眩晕之后,他才回到山下,染满尘埃地奔向医院。
沈禾柠头磕破了一小块,才会流血,倒不用特殊处理,消毒包好之后,等几天自然恢复就好。
她肩膀后背有几处撞伤淤青,都不严重,作为常受伤的舞蹈生更不值一提,只是在细嫩的冷白皮肤上显得刺眼。
她想见薄时予,但护士说薄医生在给她办转院手续,暂时来不了。
沈禾柠说:“我这样的小伤没关系吧,不需要住院。”
可她见不到薄时予的面,只能顺着他安排,在情况稳定之后被车直接开上高速送回圣安医院的病房,留院观察。
沈禾柠觉得只是一场意外,她的伤也没什么,但团队里的女孩子们声泪俱下跟校方报告。
尤其在得知薄时予当时也在场之后,陈院长和系里领导当成天大的事,赶到医院看望,又主动通知了沈禾柠的母亲。
她档案里,唯一目前还在的直系亲人。
傍晚的圣安医院人流渐少,沈禾柠住的又是神经外科特殊位置的病房,更安静,再加上薄医生在,科里无人敢过来随便打扰。
薄时予从始至终一直守在沈禾柠病房外,沉默坐在轮椅上,没有进去过。
他身上脏污的衣服换了,摔碎的眼镜也扔掉,好像那时候撕心裂肺的人已经恢复,但掌心磨破的血痕,心脏处刀剜斧凿一样的疼,都充斥在这幅勉强维持的虚假外壳里。
他私心的用这幅身体,去觊觎她掌控她。
想得到,想独占,赶走所有肖想她的人,结果在她危险的时候,任何一个普通男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他都做不到。
不能保护她,却妄图私有她。
他应该下地狱。
一道慌乱怯懦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响起,被护士带着,快步往这边赶过来,薄时予坐在墙边的阴影里,缓缓抬起头。
瘦弱的中年女人乍然看到她,身上不自觉发起抖,愣了一会儿,紧几步跑到他面前,又不敢离得太近。
她压低声音哀求道:“薄……薄先生,你怎么在医院,你跟柠柠又见面了?你听我说,当初的事是柠柠亏欠你,你如果想怎么样,尽管朝我开口,我的腿赔给你,千万……千万别找她。”
薄时予注视她惶乱的反应,断断续续地失笑。
“对不起,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私,”她眼眶红着,“柠柠一直以为当初跳下河救她的人是我……我们的母女关系,全靠这件事在维系着,薄先生,我怕柠柠一旦知道真相会再也走不出来,我求你,求你千万别让她发现。”
薄时予始终没有开口,目光转向昏暗的窗外。
女人又站了很久,才鞠着躬转身进了病房,薄时予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沈禾柠特有的语气,小尾音,一声一声往他神经深处钻。
十来分钟后,女人就从病房里出来,等她彻底离开后,四周陷入死寂,薄时予身体向后靠,头抵在冰冷墙上,听见柠柠在里面委委屈屈的,软绵地叫哥。
她猜到他在。
薄时予转动轮椅进去,沈禾柠一见他终于来了,鼻尖马上泛红,伸手勾着他,爬到他腿上跟他拥抱。
薄时予回抱住她,放任自己最后自私了一次,紧紧把她按到怀里,短暂的片刻,他就勒令自己松了手,把身体从她的温暖中撕离开。
他低低问:“你妈妈走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