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卓站在榻前,垂着头。
他抓着自己的衣摆,想要抬头,却又觉得有什么死死地压着他的脖颈,沉重地往下坠着,他没有力气去抵抗。
他今年十六岁,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要靠油嘴滑舌去竭力周旋、尽一切可能避着祸患才能活下来的小乞儿了,也早就不需要为了一小块地盘、几个同伴便咬牙切齿地跟人玩命,又胆怯地掩着自己的野心,连自己都得骗过去,假装活下去便是所有一切。
他握着整个望州、连带着周边辐射出去数个地方的情报,掌着足迹踏过了四分之一个大胤的人脉,势力拢过小半个平兰城的乞丐流民。而这一次过去之后,他们便彻底地在这个小城站稳了脚跟,掌住了私底下汹涌的暗流。
——他很清楚,这次薛逸他们的麻烦,根本就是被他波及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势力分割,势力带来利益,而有利益纷争便会带来敌对和冲突。
首当其冲的,就是流民之间的争斗。
世道乱了很多年了,流民接二连三,几乎无穷无尽。
可城里一共就那么多的地方,他们又被律法压着,不敢闹事,也不敢找当地人的麻烦,便只有在内部不断地争斗,抢占街头的地盘、争夺青壮年力量。
为了一枚铜钱、一张破披风,为了一处避风处,甚至为了一个乞讨的街口……小到可怜甚至可笑的理由,一旦跟生存牵扯上的时候,可以让每个人为它拼上性命,激发出血液里头最原始的凶性。
他们落魄,但不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