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凤台伸出一根手指,古大犁立即忍气吞声。程凤台说:“一说话现出你原形来,事儿不成就不怪我了!”说得她像千年的野猪精修成一夜人形,要去采摘元阳了。
曹贵修烫完脚,因为嫌弃这里的被子脏不肯用,裹着自己的披风坐在床头看书。他正宗洋学堂毕业的大学生,在军队里能自己算炮距,有一种理科人才的兢兢业业,行军打仗也要带着书,副官的裤腰带里时刻掖着两本,供他无事钻研一番。看见程凤台进来了,曹贵修把书签夹好合上,摆在一边。程凤台看见封面,是本英文的军械类工具书。曹贵修说:“小娘舅来的正好,我这有一张书单子,烦您托人找找吧。”程凤台接过来一看,笑道:“这些专业书没有中文版,印的少,怕是下架了。”曹贵修说:“不论新旧,能看就行。”程凤台答应了,坐到火炉边烘手,曹贵修又说:“还得烦您替我找个副官。”程凤台这就不明白了,他要找副官,自己队伍里提拔一个不是很方便,程凤台是做买卖的,又不是人贩子,上哪儿给他觅个陆军大学的军官呢?
曹贵修把被窝往地上一铺,赤脚踏上去,蹲在程凤台对面烘烤自己:“小娘舅做的兵器买卖,有道是春江水暖鸭先知,依你看,这仗要打多久?”
程凤台不曾与曹贵修这样近身谈天,当老子的首鼠两端,他吃不准这当儿子的立场,怕给说劈了,保守地回答:“日本起先说三个月拿下中国,现在已经六个月了,往下嘛,补给是个难题,看谁耗得过谁了。”
曹贵修说:“所以我说,中国和日本苦战,没有十年熬不出头。十年啊!小娘舅!”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头发都白啦!没有钱,没有女人,天天伴着这些当兵的,腻死我了!你就在……就在戏班子里找个唱生的吧!武生老生不拘,过三十的不要!选那个机灵的,会说话的。”
曹大公子每次出面都是一个冷酷傲慢的形象,现在赤脚蹲在火炉边,埋怨打仗,想钱想女人,还挺招人疼的。程凤台闷声笑笑,说:“这好办,交给我吧,到时候连书带副官一块儿给你送来,非但如此,小娘舅今天还要给你一件礼物。”
程凤台从曹贵修房间出来,古大犁探头探脑急得不行了。程凤台冲她点点头,她捋辫子扯裙子的小跑过来,程凤台又冲她伸出一根手指,古大犁捂住自己的嘴,点点头,推门进去了。
程凤台在门外静候一会儿,看到屋里熄了灯,便也慢慢踱步回去睡了,真有意思,他竟然干了扯皮条的事,回去可有闲话和商细蕊说了。
第二天程凤台带着伙计和货随军队下山。曹贵修迟迟未曾露面。古大犁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土匪打扮,脸颊的印泥胭脂早蹭没了,然而脸色还是红的,整个儿春风得意,让厨子给程凤台烙了许多糖油饼路上吃。看这形色,昨晚情况应该很好,便偷偷问她:“怎么样?”古大犁伸手圈了个糖油饼那么大的圆:“好,小腰才那么点细!还挺有劲儿!”程凤台后悔问她的。
曹贵修再不从房里出来,程凤台就要怀疑他被古大犁给犁坏了,而事实上来说,他确实是负伤了。曹贵修收拾停当从屋里出来,依旧披风大靴子,修竹一般的身形,脸色却不大好,攥紧着一只拳头,不是个爽快过一晚的样子。和古大犁一照面,两人都当不认识对方,早饭也没有吃,点点头就告辞了。直到下山之后,曹贵修摊开拳头给程凤台看,手心一颗带血的大牙,他舌头顶得腮帮子鼓起一块,又痛又丢面子:“瞧您送我的礼物!”
程凤台悚然:“她干的?”
曹贵修嘀咕一声:“疯婆娘。”问道:“上海的外国牙医能把这牙镶回去吗?”
程凤台想了想说:“不能吧,没听见有这技术。”
曹贵修二话不说一抡胳膊把牙扔了。
曹贵修一直送了程凤台十里地,路上双方都在谈笑风生的互相试探。程凤台看出曹贵修军纪严谨,战略宏伟,想在他身上压个宝,将来如果做大,小娘舅就是从龙之功,发财还不容易吗?曹贵修也问了几个关于军火生意的敏感问题,似是有他自己的盘算,程凤台不藏私,照实与他说了。舅甥二人经过这一出,比原先亲昵得多了,前方重峦叠嶂,再走就是留仙洞,洞内毕竟比较狭小,军队摸黑过去不太方便。程凤台便说:“大公子留步吧,送到这里够你的心意了,我们还有再见的时候。”
曹贵修举目眺望:“听说小娘舅的留仙洞是德国工程师的建设,我得参观参观。”他话说的客气,其实根本不等程凤台的答复,策马就跑前头去了,程凤台只好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