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就是不停发现新的实证,修改完善甚至推翻旧的理论。任何一个考古文博人,都不应该固执己见,所以,我们听你的观点,并不认同你的观点,这没有任何问题。反而是你,心胸太狭窄,太过自已为是。大谷光瑞自然是罪人,我祖籍江苏,我的家人祖辈都曾因日军的疯狂侵略流离失所。大谷光瑞在三次以探险为名义的盗掘中深受其益,是既得利益者,也是坚定的侵华战争鼓吹者,他的罪恶馨竹难书,我不会为他辩解。我要纠正的是,自然法则就是以强欺弱。弱就是原罪,罪在不知反抗,罪在不知发奋,才会任人凌、辱。这是我们应该吸取的教训,而不是我们它日欺凌他人的理由。”
“至于王圆箓,在我看来,你可以说王圆箓是时代的伤痕,是一个流离失所的可怜人,却不能定义他是个罪人,是个坏人。莫高窟藏经洞被发现后,王圆箓曾经尽过最大的努力,做了他所应该做的一切。他徒步行走五十里,去找敦煌县令严泽,奉送取自于藏经洞的两卷经文,希望这些终见天日的经文被重视。然而,严泽认为这是废纸。
后来,敦煌来了新知县汪宗翰,王圆箓又锲而不舍地去找汪宗翰报告藏经洞的情况。汪宗翰顺手拣走了几卷经文,就对藏经洞不管不顾。王圆箓不过是个因为生活所迫,成为道士,流落到敦煌的可怜人,他没读过书,他甚至不懂藏经洞的价值,但他依旧有一种使命感,在两次找知县无果后,仍不放弃。他风餐露宿,赶着毛驴奔赴酒泉,冒着狼吃匪抢的危险,走了八百多里,找到时任安肃兵备道道台廷栋,上报藏经洞,然而还是无果。
他更曾经向各级官员求助,冒死向慈禧上书,却都是石沉大海,音讯全无。他无数次为文物奔走,已经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了。
斯坦因带走中国文物时,是持有当地官方开据的许可证,被官兵保护的,他一个穷道士,没钱没权,是没有能力拒绝的。他不过是无意流离到敦煌,就为了敦煌,勤俭节约,云游化缘,修缮洞窟。当时的当地人都称他为“王阿菩”,说他是像菩萨一样的善人。他后来的所为,到底是处于什么心态,我们不得而知。
但是斯坦因的《西域考古图记》有说到,王圆箓将全部的心智都投入到这个已经倾颓的庙宇的修复工程中,力图使它恢复他心目中这个大殿的辉煌,他将全部募捐所得全都用在了修缮庙宇之上,个人从未花费过这里面的一分一银。这样的王圆箓,可笑么?
我这个人挺冷血的,纵然我知道,敦煌学的研究因为流离失所的文物而变得异常艰难波折,但我却仍旧觉得,王圆箓可怜,王圆箓不是罪人。敦煌文物的流失不应该把责任归因于任何个人,那是历史对整个中国的嘲讽。我们不能以一个完人的标准去审视王圆箓,他在那个时代其实真的很平凡。如果你看过他的照片,你就会发现,他真的太平凡了,个子小小,是个灰扑扑笑眯眯的小老头,一个可怜的老实人。”
一大段话说出来,真是有些口干舌燥,林宴宴抽出背包里的水壶慢悠悠地喝了口水,才看向刘淼继续说道:“国难中,虽然任何人都具有可以牺牲的决心,但也有人会被命运无情地玩弄。乱世中手握中华文脉的人,保住了不该说是应当,遗落了也不该算是罪人。如果你是他,你可能有比他更坚定的决心和更宽广的眼界,却你也不一定能做的比他更好。你说对吧?刘淼。”
几乎是林晏晏的话音一落,考古系的三位同学就鼓起了掌,特别是苏琪看她,怎么着都有点像迷妹看偶像。
刘淼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林晏晏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是懒洋洋的,懒洋洋地上课,懒洋洋地考试,懒洋洋地得奖学金。
她其实很少说这么多话,她刚刚望着他的时候微微抬着脸,乌黑的眼仁光亮慑人,竟然让他无法反驳。
他忽然觉得,他和林晏晏中间隔着一座高山,这座高山,关乎眼界,关乎心胸。
就在他呆怔之际,褚云走上了前来,英俊清爽,朝林晏晏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好。”
说着,又看向刘淼,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声音很温和,“你说的也很好。”
刘淼出乎意料地瞪大眼,没想到,褚云会夸他。
他都快要被林晏晏打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