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坚持要给洪文画像, 并反复重申他的眼睛是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宁静澄澈的……之一。
另一双源自嘉真长公主。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独特的眼睛,”也许是官话不够正宗,也许是西洋人的感情过于充沛,以至于他再开口时, 声音都有点颤抖, 仿佛心里流淌的欣赏随时可能喷涌而出,“在我们国家很多女孩子都是到了二十多岁才结婚, 她们应该是天真烂漫的, 活泼的, 但这位公主殿下眼底有一股非常独特的艺术感,既有少女的天真,还有成年人的担当,柔软又坚韧, 坚硬又脆弱……听说她有一段非常不幸的订婚, 还经历过惨烈的战争,哦, 上帝保佑她平安回家, 或许正是这些不同寻常的经历塑造了如此独特的她。”
他手舞足蹈地说着,憋得头脸脖子通红,应该是把来到大禄朝之后学会的所有汉话都用上了。
马麟惊讶地看着他,觉得这洋人官话学得真是不错, 竟然知道这么些词儿!
嘉真长公主的油画上唯独缺了一双眼睛, 保罗叹息着说:“大禄朝有个成语叫画龙点睛,意思是最后一笔填上去之后画上的龙就活了,这些话很有意思,我很喜欢,可是又担心不能描绘出长公主的美丽。”
画是死的人是活的, 想将一个人丰富的内心世界凝结在小小画布上,谈何容易。
什么艺术什么上帝的,洪文不懂,但他却觉得保罗说的很对。这一大段怪腔怪调的汉话就像一粒粒从天而降的碎石,猝不及防触动了他的情绪。
就像读书人往往多愁善感心思细腻一样,保罗的观察明显更加深入细致,他从一种与大禄朝本土画家们截然不同,甚至堪称刁钻的角度切入,看到了更真实的长公主。
洪文缓缓吸了一口气,心里突然冒出来一点莫名的期待。
他看向嘉真长公主的画像所在之处,“没画完的画都会放在这里吗?”
保罗用力吸了下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点头,“是的。”
宫廷画师们所在的地方和宫中其他衙门没什么不同,也是一间大屋子,只不过因为保罗远道而来又身兼数职,隆源帝才特意命人收拾出一个小房间来给他存放油画和编写英吉利文教材。
只要一想到未来的某些天,自己的画像可能和嘉真长公主的排在一起,哪怕只是无人知晓的角落,洪文心里就忍不住冒出一丝窃喜。
这情绪犹如一粒破土而出的种子,瞬间抽出藤蔓,冒出枝叶,疯狂蔓延,像一碗陈年佳酿游荡在四肢百骸,令他感到久违的晕眩。
回去的路上,马麟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扭头去看,“得了一副小像,就这么高兴?”
洪文用力点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