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半会儿思绪翻飞,终归拿不定这两人的心思,香萍硬着头皮说:“不如让香萍来念吧?”
进能化解僵局,给先生铺一层台阶下;退能表意:先生是不爱做这种事的,太太您还是不要胡乱空想了。
算盘打得十分妥当,万万想不到这话刚落,耳边已然响起沉沉缓缓的读书声:“1920年的一个深夜,东三省第二十六师之师长金福威家中忽而亮起了灯……”
小婷嘴巴一翘,冲她挤眉弄眼。
香萍面上惊诧一闪而过,迅速收起来。
姜意眠则是拉了凳子坐下,装模作样地听着。
秦衍之是个不爱说话、不露喜怒的人。这点放在他自己身上不很好,使人猜不透。念起书来反而显得格外的平稳、公正,有种故事之外的看客感,越是事不关己,越能称得书里起伏跌宕。
只他身体差,差到读字都成了负担。前面三四页还好,到了第五页渐渐咳起来。香萍杵在一边递了好几回温水,他没有接。
待读到第六页,天色昏沉,该他回院喝药的时间了。奈何先生一放下书本,小太太立刻闷声不响拽住他。她从来没有这般黏过他,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又低下眼,续着方才那一页读下去……
几番轮回,香萍看出来了,先生今日是脱不了身了。
无论太太为何反常地亲热他,总归他不想追究,不愿追究,那就注定要被攀着衣角的那两根小指头牢牢攥在掌心里。——他恍然成了一只风筝,线在太太手里,全是他甘愿送给她玩的。
从前念书的人变成听书的,听书的变成念书的。双方处境一换,香萍伺候秦衍之足足七年,头一回发现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凡人的情思竟可以埋得这么浅,以至于一个字、一声咳嗽就暴露无遗。
那么她还能说什么呢?当然是放弃劝他回去的念头,把药端到这儿来。
十分钟后,香萍端着一碗药回来,身后跟着刘婆婆。
——后者已于日前调回湖心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