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沣当时并未眨眼,清楚地看见这些孩子,有人被马蹄踩死,有人被身边的骑兵砍死,有人死在箭矢之下,有人死于盛怒的北狄步卒手下,被活活扭断了脖颈……
他记得与这些少年朝夕相处的那一个多月,记得他们问起如何对敌时的稚嫩局促,记得他们穿上素轸衣饰时的意气风发。
也记得,他们中间最年长的那个,如今不过十五。
林勰回援,行过山岗,正入眼帘的也是这些扮做敌军的孩子,被悉数杀死的场面。
他带着兵,与中路军一道清理战场。这些童子兵,都是他在登州时手把手教的用毒,同他赤羽营一样熟悉,可今日拼来凑去,却如何也凑不齐九百具面容稚嫩、身量矮小的尸首。
清理完毕后,全营休整。谢沣与林勰满身血污,一道坐在已蔓出青草芽的野地上,久久无言。
最后,还是林勰先开口,沙哑几乎不成音:“纳古丽死了。”
谢沣转头看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林勰苦笑,将发生在息郡的事情说与他听,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她是细作。估计奈古勒也是没了法子,在你处屡屡碰壁,才会出下策送纳古丽来接近我。我从年少起,身边莺燕不断,女子的那些小心思,在我这里无处遁形。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如纳古丽一样傻的,她这样的,又如何做得成细作?”
“刚相识时,她被人下了药,每月发作一次,一疼就是七日,有得用消息才能换来解药。我曾无数次察觉她在夜里咬着被角发颤,也看到她回信说探不到消息。就这样,过了半年有余。”
“我听到她在梦里哭着喊娘亲,问娘亲为什么不早早掐死她。那夜之后,我给她解了毒。”
“现在想想,折磨一个可怜的细作,哪儿就有这么多乐子可言呢?”
“鸣苍,我是不是很坏?”
“后来过着过着,莫名其妙地就上了心。有时心情好,我也偷偷换下她的锦囊,写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进去,为她博几天好日子过。她日日忧心,早成了病。”
“有时我听她在梦里喊官人,还是哭。我就想,此前的种种是奈古勒之过,也是我之过。我林子修此生便没什么大本事,护佑纳古丽余生安稳总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