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与论孙、吴之术者,惟斯人矣。”韩擒虎这么说,不是因为他李靖多么的有才华,是因为韩擒虎家中的子弟只喜欢聊朝中的政治,谁家的势力大涨了,谁家与谁家结亲了,谁家看样子要进六部了,身为贵胄,向往庙堂之高,不聊朝政,难道还聊诗书?韩擒虎在韩家找不到一个可以聊军事的人,就像一个喜欢下棋却家人不理睬的老头子终于遇到了某个也喜欢下棋的晚辈,那开心和喜悦是无以复加的。

李靖苦笑,当年少不更事,看了两本兵书就以为了不起,其实能懂得多少军事?韩擒虎的“可与论孙、吴之术者,惟斯人矣”当中,更多的是韩擒虎对不陪他聊军事的韩家子女的讽刺和怨怼,与李靖的真正实力一点关系都没有。换成阿猫阿狗与韩擒虎聊军事,多半也会得到这句评价。

“卿终当坐此!”这一句是杨恕说的,只是当时韩擒虎就在李靖的身边,大笑着推荐自己的外甥,杨恕随便考核了李靖几句经书和兵法,就一脸欢喜的说了这句“卿终当坐此!”。李靖历经挫折后仔细想想,不过是见了老朋友晚辈的客套话而已,与“你家孩子一定会当大官”是一个性质,杨恕说得更文雅些而已,拿客套话当真的自己真是傻透了。

李靖看着窗外,无声的嘿嘿笑。当了多年县尉,眼看提升无望,要老死在县尉一职上之后,他也对县令的子女,县里大户的子女,马路边不认识的百姓的子女笑着说过,“你根骨清奇,注定了是做大事的”,还要配合上摸头和微笑。但要是这些孩子当真了,就会发觉与他一样,一辈子只能原地踏步了。

只是,李靖是真的相信自己是有才华的。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他仕途不顺,颠沛数年,终究是有些长进的。

这杨広给了他发展的空间,天下有几人指挥过三十几万大军作战?有几人打得大越皇帝胡雪亭差点嗝屁?李靖冷笑了,他的能力不容否认。

牢房中有脚步声,想是士卒们正在巡查。李靖毫不在乎,依然站在窗口望着外头。

杨広给了他巨大的空间,可是那些蛮夷的素质真是太差了,若是他有十万御林军,早就杀得胡雪亭片甲不留了。他心中还有伟大的计划要实现,还要征战天下,树立赫赫功名,成就万世不朽之业。

李靖的心中有些刺痛,若是死了,就不肯能实现了。难道……他只能投降逆贼,换取一展胸中所学的机会?李靖悄悄的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掌心,一边是仁义,一边是未来,或者,一边是死得像个人,一边是活得像条狗。

士卒的脚步声渐渐的靠近,牢房中的各个随军将领或者紧张的看着脚步方向,或者木然的在牢房中或坐或立。

“……那些蛮夷都跪了下来,用力的磕头,有个蛮夷最可笑了,拿着刀剑比划着(下)身,愿意去势进入宫中做太监伺候圣上。”某个士卒笑着道。

其余士卒随意的拿灯笼罩着昏暗的牢房,见人都在,也不愿意细细的看,继续说笑。“那些蛮夷懂什么忠孝节义,为了活命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有士卒哈哈大笑:“莫说蛮夷了,随朝将士又能好多少?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儒家子弟还不是一样不知道礼义廉耻为何物。你还没有听说吗,随朝当过宰辅的苏威跑到圣上面前求官,结果被圣上骂出来了,贬谪去倒马桶,苏威竟然没有自尽,这节操真是了不得啊。”

另一个士卒大笑道:“怎么可能没有听说!那苏威明明是随朝的重臣,受杨家两代皇恩,竟然屁颠屁颠的跑来求官,心中毫无忠义可言,随朝的官吏都是如此货色,怪不得要灭亡啊。”他看了一眼牢狱中的随朝将士,哈哈大笑,不屑至极。“你看着吧,这些人为了活命跪下来求饶的时日也不远了。”

“随朝哪来的忠贞之士,岂能与我大越比,我大越几千人就敢与几十万人血战,你见有谁投降了?”其余士卒笑着,脚步渐渐远去,笑声不断,依稀仍然可以听见对随军将士的鄙夷。

李靖浑身发寒,屈辱和绝望冻僵了浑身的血液。